蒼無月之地

　　從實察歸來以後，距離開學日還有數天時間，東方在寫完回來前希羅達交代的心得作業後，頓時便閒了下來。

　　和他不同，自嘲是自作孽不可活的葉黎元每天都得去廣場勞動服務，還得整天跟他討厭的傢伙一起行動。連續兩天回來時他都累的腰酸背痛，洗完澡後就趴在床上抓著紙筆寫悔過書。

　　「我錯了，我真的不該在那時候動手。」

　　當東方將替他打包回來的晚餐放上桌面時，葉黎元一臉沉重地這麼說。

　　看了眼依舊癱在床上的室友，東方一邊將飯盒從袋子裡取出，一邊好奇地問：「是發生了什麼事，你們才會打起來啊？」

　　此時房間裡只有他和葉黎元在，尼奧和億嵐都不在房間，所以他可以很放心地提出問題。

　　「說來話長。」葉黎元從床上爬起，他盤起腿，好奇地打量起東方今天給他帶了什麼晚餐。雖然宿舍這裡也可以直接叫晚餐，但選擇還是沒有學餐多啊。「你也知道我不巧和那傢伙同組進山嘛，因為一些狀況只剩我們兩個，又因為一點，咳，意外，我們就吵起來又打起來了。」

　　往事不堪回首，他痛心疾首地道：「早知道我就該把那傢伙的話當耳邊風，當作是修身養性兼自我鍛鍊，看是他先自討沒趣還是我先沉不住氣，這樣後面就沒那麼多事了。再不然的話，動手的當下我就該直接一招解決……這樣就只是『不小心動了下手』，而不會被歸類到『私鬥』了──我這樣說應該滿真誠的吧？」

　　「是滿真誠的。」東方由衷地回應。

　　「是吧是吧，唉，讓我把這段寫進悔過書裡，看能不能騙到學姊一絲絲絲的認可，最好降低一下他退回來要我重寫的可能性。」

　　他撇了撇嘴，語落才發覺東方停下了手邊的動作，用一種有些意外的神情望著他。葉黎元摸了摸自己的臉，忍不住問：「怎麼了，我臉上沾了什麼嗎？」

　　「沒有。」東方將飯盒塞給他，「只是有點意外啦，沒想到會聽到你這樣抱怨……不過雖說意外，其實也挺好的。」

　　吐了吐舌頭，葉黎元連忙轉移話題，「別說這個了，假期還有幾天，你有什麼計畫嗎？」

　　「計畫嗎？」見狀，東方從善如流地改了話題。

　　但說到這個，回來後他們才聽說學園裡出了點意外，包含尼奧在內，有不少學生被捲入了食物中毒的事件裡，所幸最後沒有大礙。

　　然而，被意外耽擱了假期的後果，便是本來約好等他們實察回來後要一起出去玩的尼奧臨時變卦，再加上葉黎元被抓去勞動服務，二零六寢四人組只剩東方和億嵐閒閒沒事，原先的出遊計畫只得宣告結束，改天再去了。

　　東方有些遺憾，但想想也沒太在意，一來是他認為機會總是有的，二來，返回學校的隔天，光樺就興沖沖地跑來跟他打聽實察有什麼有趣的，順便問了他接下來幾天要幹嘛。據實以告自己被放生了之後，東方獲得了光樺幾乎占滿半個通訊視窗的「哈」字，後者笑完以後才像是良心發現，便問了他要不要和他們出去玩。

　　「光樺問過我要不要改跟他們出去，我答應了，億嵐也一起。」

　　「真好……唉，我也好想放假啊……」葉黎元滿心羨慕，但他很清楚自己是沒可能去了，「好吧，你們好好玩啊。」

　　東方只得半安慰地道：「之後有機會再一起出去吧？」

　　自我調適能力不差，葉黎元笑盈盈地回應，「行，到時候再帶你去幾個好地方。」

　　隔天一早，東方和億嵐就先出了門，接著是同樣有約的尼奧，要去勞動服務的葉黎元是最晚出門的，算好時間，他慢條斯理地吃完了早餐，這才出發前往廣場。

　　雖說是一起受罰，他和魏南徹都沒有想等對方一起過去的意思，從第一天起就是各自前往，收工後再各自返回宿舍。負責廣場維護的是一名年長的老師，在發覺他們倆這狀況時還好奇地問過，魏南徹不太回應，葉黎元自己則是四兩撥千金地帶開老師的注意力，希望他別在這事上追根究柢了。

　　從早上開始做進行數天了的環境保養，中午用過老師從學餐包來的午餐後稍做休息，下午則開始清點學期末收進倉庫的各種器材。管理廣場的老師笑咪咪的還算客氣，派遣工作卻毫不手軟。葉黎元早有預感，所以沒多抱什麼期待，這幾天都只是老實地做完交代下來的各種工作。

　　將手上的整箱器材搬上架子，葉黎元抬手抹了把汗。這最後一箱了，等清點完畢再確定東西都擺好，這部分的工作就結束了。

　　他捏了捏自己的肩膀，「喂，這裡三組，都是正常的。」

　　「嗯。」專心清點器材的魏南徹頭也不回，只是應了聲表示他有聽見。

　　大概是這幾天太過操勞的關係，葉黎元覺得這傢伙的話倒是沒像之前那樣，五句裡起碼有三句話帶刺。耳根子清靜許多，連帶他對於勞動服務的怨念也沒那麼深了。

　　真好。

　　將架子上的箱子擺放整齊，等他整理完畢時，差不多時間清點完資料的魏南徹闔上手中的登記表起身，葉黎元便隨口問道，「點完了？沒有缺吧？」

　　「數量都對，就剩那幾組要報修的要填申請書。這部分是老師處理還是我們弄？」

　　「我們負責填表跟送申請書，後續老師會處理。」

　　「填表嗎？文件你弄還是我弄？」

　　「要我跑流程也是可以……欸，還是你這幾天會去校舍？會的話順便去拿申請表。」

　　魏南徹話中有話地回復：「托你的福，這倒是會。」

　　啊，在說他在白鳥面前賣了他的事呢。

　　葉黎元可不覺得心虛，還對這件事的後續有些好奇。但白鳥那邊暫無下文，也不知道會不會因為與先前交代他的任務有所關聯就告訴他；至於直接追問？他是不覺得這傢伙會樂意告訴他啦。

　　出了倉庫後，葉黎元張望了下，並未看見老師的身影。記得在他們進倉庫之前，老師有說他晚點要去拿整理場地會用到的工具，看起來是還沒回來的樣子。

　　老師沒回來，他們暫時也還不能走，兩人便在廣場旁邊稍作休息。葉黎元看了看時間，已經超過四點了，按進度來看，等老師回來後，他們忙完最後一件事就可以收工下班了。

　　等待期間他們倆都沒說話。聯想到上回他們在等朝倉櫻回來、最後起衝突時也是差不多的情況，葉黎元忽然有些坐立難安，但想想又覺得不行，這傢伙都沒說話了，他有什麼好自亂陣腳……不過他似乎真的沒有和他搭話的意思的樣子。

　　難道說是這傢伙太安靜讓他覺得違和？思及此，葉黎元打了個寒顫。不不不，他在想什麼？這傢伙保持安靜最好，最好是直到勞動服務結束都不要跟他講話，咳，公事除外。

　　「喂。」

　　葉黎元才剛這麼想，身旁的青年就像是跟他唱反調似地開了口。雖然沒喊名字，但這裡就只有他們兩個，這個喂十之八九叫的就是他。

　　「幹嘛？」

　　於是他口氣不善的回應。

　　「你用不著敵意這麼深吧，我可不是每次找你都是想找麻煩。」

　　魏南徹的口氣略顯無奈，葉黎元聞言則是一臉「你騙鬼去吧」的表情。

　　聳聳肩，確實沒跟他鬥嘴的魏南徹將視線投向他後方，「你同學來找你了。」

　　同學？

　　葉黎元納悶地回頭，便見一群人影踏入了廣場之中。他仔細一瞧後有些訝異，這不是一大早就出去玩的那群人嗎？

　　大概是注意到他的視線，人群之中的東方主動抬手朝他揮了揮，連帶身旁那群人都注意到他在這裡了。看著一群人穿過廣場走了過來，葉黎元有些意外地站起身。

　　「你們怎麼過來了？」

　　「來探班。」東方回應，提高自己手上的袋子示意，「我跟億嵐幫你帶了宵夜回來，但光樺說這時候應該來探一下班，我們就直接過來了。」

　　葉黎元恍然大悟，原來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部分。不過，宵夜？

　　這幾天他是有拜託東方幫他從學餐帶晚飯回宿舍沒錯，但他可從沒要他幫忙帶宵夜啊？

　　「畢竟本來說要一起出去的，你錯過了也挺可惜，所以我們就決定幫你帶點東西回來。」億嵐接著道。要說的話，這是他們倆一起的主意。

　　「唷，小葉，你們兩個人整理整個廣場嗎？」早就從東方口中知道他們被罰勞動服務的事，光樺看了看廣場又看了看葉黎元，「這要幾天才能做完呀？」

　　「快一點的話，後天吧？」葉黎元想了下目前的進度，「反正不會拖到開學。」

　　「做到後天結束也沒什麼假期啦……你真可憐，喏，我今天買回來的魚形燒就分你一個吧。」光樺同情地說，接著從自己手上提的袋子中拎了一份，轉頭就塞進了東方手上提著的袋子裡。

　　葉黎元沒拒絕他，「嗯……謝啦。」

　　一旁，沒加入他們的魏南徹逕自起了身。以為是他注意到老師回來了，葉黎元反射性望向廣場入口，同時詢問，「老師回來了？」

　　他沒看見啊？

　　「沒。他不是說要整理場地？我去看看而已。」魏南徹否定道。

　　雖然他是這麼說，說完也確實往廣場裡過去了，葉黎元卻隱約覺得他走得有些倉促。至於原因……嗯，是覺得自己在一旁當背景很尷尬嗎？

　　逮著機會的葉黎元很想丟語刀，但旁邊還有其他人在，他只好作罷。

　　東方跟著看過去，接著問了葉黎元，「還有很多沒做完嗎？」

　　「嗯？還好吧，今天的剩一部分就做完了，我們在等管理員回來。」

　　從他以前做過的內容來看，這時間頂多弄完基本的場地整理，剩下的就是明天一整天的工作了。

　　「話說回來，我們一直都在廣場這邊上戰技課或是練習，但好像都沒注意過場地維護之類的事呢。」羅紗有感而發地道，「維護的工作很複雜嗎？」

　　「這個嘛，就是要顧及的瑣碎事項不少吧。」葉黎元如此評論。

　　對於朋友們的好奇，葉黎元挑著幾個他「應該知道」的部分講了下，隔沒多久，暫離去取工具的老師便帶著一箱器材回來了，他先碰上獨自待在廣場裡的魏南徹，在由後者幫忙搬運器材，回到廣場邊緣找正在休息聊天的葉黎元等人。

　　得到老師的同意之後，來探班的一群人索性幫著兩人把剩餘的工作一起做了。人數變多、工作的進度也比原先預期的快上不少，傍晚以前他們就把預計要做的部分做完了，老師也沒留人，爽快地就放他們走了。

　　時間比預計的早，這表示他還能去學餐吃個晚飯再回宿舍。葉黎元頓時覺得心情輕快不少。跟著一群人回到廣場旁，各自取回自己帶來、隨手暫放在這裡的東西後，他還沒開口問，光樺就先興高采烈地出生招呼了。

　　「走吧走吧！去吃晚飯！」喊完這句，光樺還特地回頭望向不熟的魏南徹問道：「學長也要一起來嗎？」

　　葉黎元抽了抽嘴角。別，拜託，都共處好幾天了，再跟這傢伙一起吃晚餐什麼的，他光想就胃痛，這樣去吃飯肯定消化不良的。

　　瞥了葉黎元一眼，魏南徹還是沒為了噁心他就答應，「不了，我還有事，你們自己去吧。」

　　「好吧，那學長再見啊。」

　　光樺多半也只是隨口問的，被拒絕也不在意，一群人邁步便往學餐的方向走。確認了下帶來的東西都有拿了，跟著離開的東方卻忽然腳步一滯，他倏地蹙起眉回頭望去，卻只見到學長離去的背影。

　　「東方？怎麼了嗎？」

　　回過頭，東方看見出聲喊他的億嵐面露困惑，注意到他的脫隊，前方幾人也跟著停了下來。

　　光樺看了看東方又看了看廣場，「該不會是有東西忘了？」

　　「沒有……沒事。」東方搖搖頭，重新跟上隊伍，「走吧？」

　　其他人也沒糾結於這個小插曲，而是重新回到本來的話題上。聽著他們對話的東方有些心不在焉，他仍有些掛懷剛才那瞬間的困惑。

　　『……』

　　應該……是錯覺吧？

□

　　假期結束後，潘德拉學園正式進入了這學年的第二學期，暫時擺脫了長假一連串的陰霾。

　　在開學前幾天的忙碌之後，東方對這學期課程的教室位置與大致內容都有些了解了，等到差不多都上了軌道之後，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左右。

　　在開學前，東方本還樂觀地想這學期應該會比上學期順利一些，但很快便發現他想得太美好了。其一，是因為生活中一些他也說不上來的「奇怪的感覺」，其二則是他發現，校外實察的意外看似結束了，但其實留下了不少「後遺症」……

　　他最一開始察覺時，是在這學期依然有的戰鬥技藝課程上。

　　課程內容接續上學期，以各種實戰為主，而為了要讓他們能適應長時間的戰鬥，近幾次的課程中，如何讓武器維持長時間的化形，並做好戰鬥中所需要的各種靈力分配，便是他們面對並苦惱的一項課題。

　　東方和安羅西亞討論過，也從葉黎元那裡得到了不少有幫助的建議，讓他在這方面雖稱不上是一路順遂，但也算是比他人順利很多。至於葉黎元自己，也不知是受禁制影響還是刻意使然，他的表現反而維持在不落後也不突出的狀態。

　　對於東方好奇的詢問，葉黎元只是一笑，接著把問題丟回去，「你猜？」

　　他的話不像是想敷衍過去的意思，於是東方便依言猜了，「因為禁制的關係？」

　　實察時的那次坦白之後，葉黎元好像就對他坦率不少，之前也偶然跟他提過白鳥下禁制封印他靈力的事情，因此他也算稍微了解。

　　「猜錯了。」

　　「那就是想維持低調的關係？」

　　「你還真的兩個都講一遍……對啦，力量受限不會影響太多，我只是不想太顯眼而已。」

　　「你也沒說只能猜一個選項啊。」東方理所當然地回復，「不過，真要說顯眼的話……」

　　「噢，你是想說夏琋吧。早知道她實力不錯，但沒想到比我預料的還要強。」

　　班上表現不差的人也不少，但要他們選一個表現最好的，至少他們兩個很有共識──就是夏琋。

　　大概是從實察之後，東方才留意到班上這名低調萬分的少女。以前頂多是偶爾會見到，在路上碰到會隱約知道「啊，這人是我們班上的同學」的程度，實察之後，他才注意到她的實力和低調程度可謂反比。

　　不過讓他稀奇的是，葉黎元也對這點表現的有些意外。

　　「我還以為你對大家的程度都大略知道呢。」

　　「喂喂，我也不是什麼都知道的好嗎？」葉黎元如此反駁，接著卻又故弄玄虛般地道，「不過，關於她，我倒是知道一些有趣的事喔。」

　　「什麼有趣的事？」東方被挑起了好奇心。

　　「就是，」葉黎元壓低音量，「雖然她總是獨來獨往，跟班上所有人都不熟的樣子，不過，要說水之院裡和她接觸最多的人的話，那絕對是白鳥學姊。」

　　「學姊嗎？對了，之前實察的時候，我記得他們確實有一起玩。」記得他一回去，就聽說他們在三戰兩勝什麼的，後來也不知道誰贏了。

　　「反正不是他們私下有交情，就是那位夏琋也是什麼需要被關注的麻煩人物。」葉黎元猜測道，而後還是聳聳肩，「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個，反正又跟我沒關係。」

　　跟白鳥相關的渾水他才不想去淌，好奇心害死貓，弊大於利的事他才不幹。

　　「話說，學姊好像……」

　　下意識中斷了話，東方忽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。

　　轉過頭，他張望了下，試圖從人群中找到他想找的身影。為了說悄悄話，他和葉黎元是站在人群邊緣的位置，因此此時幾乎可以將廣場上的景象一覽無遺。

　　掃了一圈，為了確認還多找了一輪，東方確認了自己忽然意識到的「異狀」。

　　──以往常會來協助授課的白鳥，最近幾堂課卻不在希羅達的身邊。

　　自那天之後，東方便記掛著這件事，因此在接下來幾次上課時，特別留意著的他便發覺希羅達依舊沒帶白鳥一起來上課。

　　想著也許只是他們另有規劃、不是什麼大事，下課之後，收拾東西的東方一邊偷偷打量正在解答學生問題的希羅達，一邊猶豫起是否該過去打聽看看。

　　「你還在關注老師跟學姊的事情啊？」注意到他的舉動，葉黎元問道。

　　「嗯，有點在意。」東方沒否認，順便想問問他的看法，「我總覺得奇怪，但說不定只是我想太多……你覺得呢？」

　　「我覺得──你既然覺得在意，那就去吧。」葉黎元以著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，「要是怕其他人打擾，我也不是不能幫你引開他們啦。」

　　東方一怔，而後由衷地道：「那就謝謝你了。」

　　「用不著這麼客氣。」葉黎元笑了笑，接著倏地湊近，不止壓低聲音還對他擠眉弄眼，「這事總得解決，不然萬一學姊心情不好，被遷怒的還是我們……我欠他的債還有餘額啊！」

　　「你到底有多少把柄在學姊手上啊……」

　　「那不重要啦，哎，你快去吧。」

　　像是想迴避這個問題，葉黎元推了他一把，隨即調頭朝其他同學們走去。東方望著他走遠，邊想著他說的話邊回頭望向了希羅達。

　　他邁開步伐，走了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