──山有山神,這是在村裡長大的他們都知道的事。
曾經她也一度懷疑過是真是假,但那大概只是年幼孩童偶然的好奇心與猜想,在那個每天都有新鮮事的年紀,她很快就把這點疑惑拋諸腦後。
直到有一天,她在接近山的地方看見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存在。
年幼時期的她安靜、內向,有些不善交際。她是獨生女,沒有兄弟姊妹,小時候的玩伴便只有她的兩名鄰居。他們三人是極好的朋友,總是在一起玩耍、聊天,她很珍惜這樣的美好時光,希望這樣的生活能夠一直持續下去。然而這時光並不長久,隨著三人逐漸長大,她的朋友們也逐漸有了別的朋友,陪伴她的時間也逐漸減少了。
那天下午的她是獨自一人,好友們各自和其他人玩去了。不想待在家的她便孤身一人出了門,大概是想不到自己可以去哪裡,最後,她走往了山的方向。
長輩們曾交代過不要隨意進入山裡,但山的周圍還在被允許的範圍內。她謹記著長輩的吩咐沒有踏入山裡,卻仍是不小心在山附近的樹林間迷了路。
年幼的她越走越害怕,最終忍不住哭了起來。而在這個無助萬分的時刻,「她」出現了。
末端捲曲的翠綠長髮溢地,細緻的五官,比她更幼小的身軀。注意到藏於枝幹後的小小身影,何佳欣一時詫異地忘了哭泣。
「妳是誰?」她有些緊張而又好奇,「……我沒有見過妳。」
聽見了她的話,那抹幼小身影自樹後探出了頭,與她對上了視線。那是一雙清澈明亮的眼,不論過了多少年,她都記得當時的景象。
這是何佳欣與山精梧樺第一次見面的故事。
從那一日梧樺幫著她出了樹林後,她信了神,並在不久後再次見到梧樺時,與它成為了將會來往多年的好友。
她把這當作是自己的秘密,就連她的兩名青梅竹馬都不知道小山精的存在。隨著時光流逝,她和山精的友誼並未淡去,她們無話不談、親如手足,她也在和山精的相處下逐漸改變。她和其他人的互動熱絡了起來,個性也不再那麼內向,她很高興,因為這樣的話,她和自己的青梅竹馬們出去的時候,就不會因為害羞內向而覺得自己格格不入。
就這樣,一直到了一切改變的那一天。
鳴源村每年都會舉辦祭典,向山上的神明祈求平安順遂。那一年的祭祀日,何家有事到村外一趟,回程時為了趕上祭典,他們在路上意外發生了車禍。
他們傷的太重,再加上那時又沒有人經過,他們只能在昏暗的夜色中靜靜地等待死亡。她很不甘,她還不想死,她想活下去、想和大家繼續在一起──為什麼他們會發生這樣的意外?
她忍不住去想。如果山神真的存在的話,為什麼不保護他們?為什麼他們會因為想趕上祭典而出了車禍?既然山神無法保護他們,那麼每年的祭祀又是為了什麼?
她得不到答案。
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,最先發現他們的卻不是村民們,而是跑出村子查看、一直等待著她回來的梧樺。梧樺發現他們時已經太晚,就算去找人幫忙也絕對趕不上,它只能無助地抱著摯友逐漸失去溫度的身軀,卻無法阻止。
最後,梧樺下定了決心。
最後,何佳欣成為了那場車禍「唯一的生還者」。
渾渾噩噩地度過那段日子,她也漸漸明白了自己之所以還活著的理由。是梧樺救了她,而自那天以後,梧樺就這麼消失了。
她不知道它去了哪裡,只能日復一日地等著它回來的那一天。然而這一等就是七年的時光,她沒等到山精的歸來,出現在她面前的,是自稱能幫她達成願望的神祕少女。
「我知道妳一直在等的是誰,也知道它現在在哪裡。」少女微笑著說,「只要付出代價,我能幫妳完成妳的願望。」
她的錯愕與提防在那一瞬間動搖了。
她沒有跟任何人提過這件事,親近的人、身邊的人都不知道。但這個素未謀面的褐髮少女卻說出了這樣的話……難道是某種玩笑話?
於是她很快按捺下驚愕,殊不知這幾秒間的表情變化早已落入對方眼裡。
「妳是什麼意思?」
「不用這樣看我,我既然會找上妳,並說出這樣的話,就表示我其實是知道妳的秘密的。」少女不慌不忙,接著倏地傾身,「七年前的那場車禍,妳知道妳為什麼活下來了嗎?」
「……車禍的事,村裡很多人都知道啊!」
「那麼,妳知道當年傾盡全力,換妳這條命回來的小山精,如今去了哪裡呢?」
這句話讓何佳欣怔愣住了,再也提不出什麼反駁的話。
見狀,少女滿意地勾了勾嘴角,她退了開來,輕描淡寫地續道:「妳知道嗎?這世上很多事,背後都是有代價的,小山精能將裡應死去的妳換回來,那背後必然得付出對等的代價。」
她頓了頓,也不賣關子,語氣仍是那麼地事不關己,「以命換命,小山精用盡力量,以自己的命,換了妳的得以延續至今的生命。」
「──不!」
何佳欣急促的喊聲就像抗拒,她煞白了臉,渾身顫抖起來。
以命換命……也就是說,為了救她,梧樺已經……
那個答案,她連想都不敢去想。
但是,說不定只是這個女孩子在瞎扯而已,不管她是怎麼知道她和梧樺的關係,沒有證據,就不能證明她說的是真的!
但是,如果不是這樣子的原因,梧樺自那天以後便不再出現的事該如何解釋?她在那種情況下還能活下來,又該怎麼解釋?
她越想越絕望。七年來,她不是沒有想過再也無法見面的可能性,然而不管進入山裡多少次、對家鄉的信仰了解的有多深,她都沒能找到任何線索,那個對她而言如此重要的存在就這麼消失了。她至始至終能做的就只有等待。
「別這麼緊張,我不是說了嗎?只要付出代價,我就能幫妳實現任何願望。」就在這時,面前的少女開了口,接下來的話語裡更是充滿誘惑,「當然,如果妳想要復活小山精的話,那也是沒有問題的。」
這句話讓何佳欣猛地瞪大眼、抬眸望向她,猶豫遲疑了幾秒,何佳欣才語帶防備地開了口,「……什麼意思?」
「我知道妳不相信我,那麼,我先解釋給妳聽吧。」沒有馬上回答,少女自顧自地帶開了話題,「山精是自山中的靈氣誕生的存在,妳認識的小山精更是其中的佼佼者。但是它太過年輕了,修練不足,因此才會搞到自己幾乎魂飛魄散。不過呢,正因為它是拚盡全力救了妳,如今妳才有挽回它的機會。」
不等何佳欣追問,少女便說了下去,「它的力量讓妳活了下來,同時,它的殘片也留在了妳的身體裡。換言之,只要用對方法,再加上這些殘片,妳就可以復活妳心心念念的小山精了。」
雙手緊握成拳,何佳欣最終還是問了,「……我該怎麼做?」
「和我交易吧。」少女向她伸出了手,「以妳剩餘的時間為代價,我會幫助妳完成復活山精所需的儀式與準備。」
「剩餘的時間……什麼意思?」
「簡單來說,它用自己的命換了妳,妳願不願意用自己這條命,去換回它的復生呢?」
「我願意!」
她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回答了。對此,少女顯得很滿意,向著她伸出了手。
「告訴我,妳的願望是什麼呢?」
少女的話裡帶有引導的意味,而她就這麼望著對方那金燦的有些妖異的眸子,顫抖而堅定地做出了回答:「我希望……一切都能回到應有的樣子。我早該在那年的車禍死去……而它、救活我的它……」
她深吸一口氣,「我希望它能夠活下來……」
「交易成立。」少女微微一笑,「我會幫助妳復活它的。」
在那之後,名為楊語笑的少女告訴了她方法。復活梧樺必須要有大量的靈氣替她重塑身形,但要等到山裡的靈氣凝聚到那種程度,沒有幾十年的時間是不可能的。不過若是直接從現有的存在身上奪取的話,那不只能復活梧樺,甚至能讓它的力量與位階得到提升──它會成為更加強大的存在,如果再碰上當年的事,也不至於那麼輕易就賠上了自己。
她不是很懂楊語笑所說的那些,但仍是聽懂了最重要的部分。楊語笑盯上的目標正是鳴源村所信奉的山神,向她解釋了做法後,何佳欣略為遲疑地蹙起了眉頭。
「但是,妳說的方法……弒神,奪取力量,讓梧樺能以新的神明的身分復生……這不會對村子有什麼影響嗎?而且那種事情……」
「妳並不相信山神能守護村子,不是嗎?那麼妳還在猶豫什麼呢?」
楊語笑打斷了她的話,那句反問宛如利刺,戳進了何佳欣內心最猶疑不甘的部分。
「七年前,為了趕上祭典,妳的家人死了,甚至小山精也為了救妳賠上自己。這期間,神明做了什麼嗎?不,祂什麼也沒做,既然如此,妳為何要感到愧疚呢?」楊語笑搖頭嘆息,「祂看著妳的家人死去,看著山精死去,是祂見死不救,妳又為何要對從這樣的神明中奪回一切感到不安呢?」
何佳欣動搖了,「那,村子的大家……這件事,會對村子造成什麼影響嗎?」
「山不可無主,但神明也只能有一位。弒神之後,妳的小山精正好能取而代之,村子裡的大家不會發現的。而且呢,在他們的信仰之下,小山精很快就能擁有力量,一切都能如常。不過為了讓它順利成為山之主,我們還是需要一點準備。」
「什麼準備?」
「去破壞這個無聊的祭典吧。」楊語笑勾起的嘴角帶著極其不明顯的惡意,何佳欣沒能看出來,「之後,只要一點把戲、一點所謂的『神蹟』、一點編造的故事,一切就能順水推舟。」
頓了頓,她嘴邊的笑意更甚,「當然,這些事情,我會幫妳處理好的。」
擬定了計畫後,楊語笑又給了她不可思議的力量,引導著她使用梧樺在她體內留下的山精之力。在做了充足的準備後,她們上了山,她在楊語笑的幫助下完成了計劃裡最難的一步。
弒神。
若說她原本還對這一連串的計畫抱有遲疑與不安,那麼自她親手弒神的那一刻,那些猶豫就不復存在了。
「復活梧樺之後,我會死,對吧?」
「是呀,這是妳必須付出的代價。」
一切已經無法回頭──何佳欣的雙手忽地不再顫抖。
「楊語笑,妳能再幫我一件事嗎?」
「售後服務嗎?……呵,那得看是什麼樣的事了。」
「把一切導回正軌吧,我早就該在七年前死去……妳能讓大家這麼認為嗎?我不希望他們因為我的消失而難過。」
她身旁不論親密與否的朋友,特別是她重要的青梅竹馬。
楊語笑感慨道:「該說妳善解人意還是貪心呢……不過沒關係,看在妳讓我想起了有趣的人的份上,交給我吧。」
她本想著對方不會理會她這無理的要求,孰料,楊語笑如此輕易地就答應了。
「那也得給妳弄個方便行動的身分才行……哎呀,我想到了,這方法還能讓妳更方便去破壞祭典呢。」不著痕跡地破壞祭典並不容易,但給她一個「身分」的話,事情就容易多了。
楊語笑沒有馬上跟何佳欣解釋自己打算做什麼,直到她隔天恍恍惚惚地醒來,發現自己變成了葉苡晴……或者說奪取了她的身體行動,她才明白楊語笑的意思。
然而她並不是完全取代了葉苡晴,為了防止親近的人發現,某些時候,楊語笑還是會讓她「避開」一下,既能讓真正的葉苡晴去應對她身旁的人,何佳欣也能趁這段期間去做一些事。
這樣一來,大家也不會那麼快就懷疑到「葉苡晴」身上。
一切如此順利,就像楊語笑所說的那樣進行下去。
儘管途中無可避免地引來了某些人的注意,甚至遭到同樣擁有特殊力量的「外地人」干涉,但「儀式」的佈置並未被干擾。雖然最後還是被外地人發現了,但楊語笑的提醒來的及時,再加上一切已準備就緒,儘管比計畫提早了幾天,她還是在萬全的準備之下啟動了儀式。
過程不順利,但結果是順利的。
在看見那抹思念已久的身影時,她無法掩飾自己的激動與欣喜,她的願望、她等待七年的重要存在……她終於能夠再見到她了……!
然而最後急轉直下的局面,卻徹底將她的希望打碎,讓她墜入了絕望的泥沼之中。
熟悉的身影化作了可怕的怪物,那絕對不是她思念已久的小山精,不是她預料之中的模樣。
──楊語笑騙了她、愚弄了她。
直到最後,她面容枯敗、渾身虛弱地倒在地上,一直協助她至今的少女就那麼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,嘲笑著她,那雙金色的眸裡帶著冰涼與憐憫,讓她心生恐懼、驚慌,與更深的絕望。
生命的最後,她終於得知了一切。
她知道了一切都是騙局。
她知道了山神沒有死,她復活的只會是一個吞噬梧樺碎片的怪物。
……但是,她也不是知道背後所有的事。
她不知道楊語笑敷衍了她,答應了讓身旁所有的人以為她早在七年前死去,卻只是簡單地抹去了人們對她的記憶,甚至遺漏了兩個她極其重要的人。
她不知道至始至終,楊語笑就只是想得到她的「時間」而已。
她不知道她以為什麼也沒做的山神,其實並非眼睜睜看著一切消逝。
意識逐漸渙散,懷抱著不甘絕望,何佳欣瞪大著眼,從喉中溢出不甘的怒吼。然而不論她有多憤恨,都無法阻止自己生命的流逝。
少女終將迎接遲來七年的死亡。
──在失去意識以前,她聽見了清脆的金屬聲。
□
爆起的黑色人形、少女淒厲的尖叫,然而在凝成人形的怪物即將吞噬離它最近的枯敗少女時,從旁而來的一道白影倏地插入了兩者之間。
白影猛地化成了名娉婷女子,將癱軟在地的少女攬入懷中。大片水盾緊接著張開,牢牢地將女子與少女護在其下。
黑影撞上水盾,沒能傷及她們分毫。早已退開的楊語笑面色訝然,卻見所有暴動的黑暗剎那間靜止了。
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再次響起,無數金紅色光點乍現。楊語笑微瞇起眼,她沒去管趁隙破壞威脅眾人的黑刺的白鳥,而是回頭望向了另一側。
樹林之中,黑髮男子大步踏入了廣場內。他手持一柄金色權杖,細長的杖身,頂端三個金屬細環圍繞著中間的赤色寶石,周遭裝飾著七枚金屬薄片,相撞著發出了脆響。然而他的臂彎裡還抓著一名白髮男孩,導致整體看起來莫名有些可笑。
「前、前輩……先放吾下來……」
終於忍不住了,希羅達用微弱的嗓音如此哀求。
「……嗯?哎呀抱歉忘啦,誰讓你這麼小不點一個,還跟不上速度。」
阿格薩邊說邊乾脆地鬆開手,讓希羅達重新落回地面上,後者抿了抿唇放棄抗議,將視線投往遠方的女子和少女身上。
他們不再言語,而是各自走往各自的戰場。阿格薩揚手化出結界,直接將自己和楊語笑與其他人所在的空間切割了開來。
本來是想跟希羅達一起處理這邊的,但計畫趕不上變化,突然現身的山神他們也不能不管,結果變成了現在這個局面。
「看起來很熱鬧呢,這種有趣的事,也讓為師參與一下如何?」
他的嗓音戲謔,鬆開手讓權杖飄浮在他身側,他上前幾步,在與楊語笑有段距離的地方駐足。
「其實我本來不是這麼打算的,但既然妳都說翻臉就翻臉,我也只好改一下劇本了。」
「……原來如此,是打算個別擊破嗎?」楊語笑揚起眉,表情卻不帶驚慌,「這麼久不見,老師還是一樣胡來呢。」
「這麼久不見,妳也差不多呢。」
語畢,曾經的師生倆雙雙沉默下來,隔著幾步之遙的距離各懷心思。
約莫半分鐘後,阿格薩主動開了口,「『他』知道嗎?」
聽懂他指的是誰,楊語笑輕扯的嘴角不帶情緒,「該知道的時候就會知道了。」
「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妳呢。」阿格薩話鋒一轉,「不過,妳什麼時候開始會搞詐欺了?」
他指的是她欺騙何佳欣的事呢。楊語笑偏頭望了眼被隔絕前何佳欣所在的方向,微微一笑,「誰知道呢?」
阿格薩跟著挪動視線,「那個女孩子,大概就這樣了吧。」
「老師不也對她見死不救嗎?」
他不置可否。
楊語笑說的沒有錯,他有能力逆轉法陣取回山精的碎片,甚至救回何佳欣,但對他來說,更重要的是應付楊語笑。山的事情就交給山的主人來處理,他不能也不應該插手。
數分鐘前,稍微恢復的白貓──或者說是山神的部分化身,無預警地在埋伏的他和希羅達身邊現身。祂的出現以及帶來的情報讓阿格薩不得不改變部分計畫,這也是為何楊語笑現身時,他沒有第一時間干涉的原因。
山的力量與水的力量向性高,因此,他果斷決定讓希羅達陪伴山神去完成祂想做的事,自己則遵循著原來的目的……與眼前這曾經的學生、現在的敵人交手。
「做人還是要有點底線才行呢。」
一邊開口,阿格薩化出的火焰瞬間凝為長矛的型態。不是不打算繼續套話,而是這種時候,他也得先牽制住她。
「但是,有時候,我們也得學會變通呀。」
對於他的突然動手,楊語笑也不意外。她揚起手,自然地便做出了防護。火焰與妖氣相衝,兩股力量一時間不分上下。
餘燼消散,抽身急退的楊語笑便見黑髮男子的身影已朝她衝了過來。她嘴角一勾,不慌不忙地準備應戰。
看來,這場戰鬥是躲不掉的了。
□
操縱著水流護住山神,希羅達立於女子身側,一邊關注著戰局,卻沒放開對身邊的注意力。
失去了山精的力量,山神懷裡的少女沒能再撐下去。被推遲了七年的死亡,在她的選擇與楊語笑的干涉下,何佳欣仍是迎來了屬於自己的終點。
那具枯敗的身體在少女斷氣的剎那便崩解為塵,只在山神的懷裡留下了數量不多的碧綠光點。祂動作謹慎地將之收入懷裡,而後站起了身。
「謝謝你們為這裡做了這麼多……但剩下的、這孩子,就讓我來吧。」
輕柔的嗓音如此說道,希羅達愣了愣,而後點了點頭。
暴動的黑色人形在以白鳥為首的學生們的攻擊下已逐漸顯露敗象。雖然身形龐大,又擁有操縱樹藤的能力,但構成它的力量──楊語笑提供的妖氣與梧樺的碎片都不算太強。楊語笑本就沒打算出全力,給的力量也只是讓它能夠活動罷了,山精的力量更稱不上強大。
反之,白鳥儘管先前負了傷,多少有些影響,但這並不干擾他指揮作戰的能力;安瑟莉、黎蘭卡和喬依妲都是護衛隊的成員,能力本就不差,配合起來也沒什麼問題;夏琋雖然不是,但白鳥了解她的性子,此時放著她打游擊也沒出什麼狀況。
再加上,途中本在廣場另一邊確認情況的江雅茜也帶著東方和薰月趕來了,隨著局勢下去,黑色人形的落敗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。
給白鳥傳了話,希羅達不作聲,只是望著山神前行的背影。纖瘦的身影、垂落的碧綠髮絲,祂的腳步不快,腳下卻是一片蔓延開來的綠意盎然。
儘管本體受創,但這座村子虔誠的信仰,仍是給了祂足以收拾殘局的力量。
龐大的黑色人形已被牽制住,祂望著它,那雙眸子溫柔而悲傷。被汙染利用的殘片、被扭曲的念想,祂關注著村落的一切,卻無法料到事情的走向。
祂抬起手,讓屬於自己的力量覆上那龐大的黑色身影。
身為神明,祂有必須遵守的規則。祂無法輕易干涉生死,當年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奄奄一息的梧樺的殘片收集起來,也許它無法再與女孩見面,但等待時間過去、等待它的殘片回歸,總有一天,它會在靈氣的修復之中醒來的。
而在意識消散之際,梧樺對著救回它的山神大人懇求──不要讓她知道,她是個溫柔善良的人,要是她知道自己為了救她而瀕臨消散,她一定會萬分自責的。
山神大人答應了它。
而這一次,祂能做的,也只有將被汙染的碎片淨化回收而已。整個過程還算順利,儘管祂的力量有些不足,但在周遭幾人的輔助之下,仍是有驚無險地制伏了黑色人形。
黑色的部分如汙泥般剝落而後消散,殘存的碧綠光點則聚集在祂收攏的掌心。祂將之收起,而後轉身望向了聚集在祂身周的年輕孩子們。
有祂認得的人,但更多的是生面孔。祂知道這些外地人的存在,正是因為他們,這件事才不會釀成更大的災禍。
祂微微彎身,「謝謝你們為這裡做了這麼多。」
「這是我們該做的事。」
白鳥輕描淡寫地回應,江雅茜則接著追問:「那個女孩子,還有那些光點……」
事情進展得太快,他們都還沒能消化,但相比經驗不足的學弟妹們,早已見過不少事的白鳥、希羅達與畢業多年的江雅茜可說是鎮定許多。
祂的笑容有些苦澀,「選擇背後都有代價,難為這些孩子了。」
意料之內的答案,江雅茜回頭望了望黑影最後所在的地方,神情多少有些落寞。
隔沒多久,當另一側的結界裂開一條縫、阿格薩從裡頭邁步而出時,一直關注著狀況的希羅達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。他示意白鳥和江雅茜顧好這邊,便快步朝阿格薩的方向奔去。
「前輩!」心繫著情況,他看著明顯是經歷一場惡鬥的阿格薩,忍不住擔憂,「前輩,你受傷了?」
「小傷而已。」阿格薩無所謂地擺擺手,一句話帶過自己的狀況,「那丫頭吞了多少,總得讓她吐一點出來。」
「那語笑她……」
阿格薩聳聳肩,「跑了。」
得到答案,希羅達說不上自己是什麼心情。
阿格薩瞥了他一眼,接著走往場地中央。被佈下的法陣只在楊語笑啟動時顯露全貌,當時只稍稍撇過的他不記得所有細節,但他認得這個法陣。
希羅達跟了上去,同樣望向法陣殘留的痕跡。他曾在書上見過完整的陣法圖樣,此時大致有些印象,「這個法陣……像是復生術的法陣,但好像改了一些地方。」
「這個陣法沒什麼錯,以條件而言,她給的做法也沒有錯。」阿格薩在陣法的殘跡旁蹲了下來,「只是啟動所需付出的代價,或是說『祭品』不夠而已。」
「吾記得,前輩的力量是……」
「嗯,所以這算是我的專業。」
復生這種事,本來就需要付出相對的代價。雖然以他的力量可以大幅降低負擔,但他並沒有想要出手的意思。
他能做到,但他不會去做。因為他有必須遵守的準則,就算他再恣意妄為,也知道在某些事上是必須要有界線的。
「剩下的事情,就交給祂吧。」
於是,阿格薩站起身。
而他們必須處理的部分,也才剛要開始而已。
不遠處神明與學生們的對話也告一段落,似乎也到了極限,山神的身影終究消失在了樹林之中。離去以前,祂轉身望向他們,輕聲說了一句「謝謝」。
「回去吧。」阿格薩伸了個懶腰,假裝沒看見一票學生們明顯想問問題的表情。反正回去再解釋也不遲,至於哪些能說、哪些不能說,他自己心裡也有打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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