獨自一人待在後院裡,魏南徹坐在被扔於後院的小板凳上,望著天空兀自思索著。他想到以前的事、以前的同伴,又想到楊語笑……他忍不住伸手摸上右耳掛著的兩枚銀環。
樸素而廉價,大概丟了也無所謂的耳飾。它的意義本就不在銀環本身,而是「在右耳掛兩枚銀環」這個動作的含意。
『阿徹又想到家了嗎?』
響梓的嗓音響起,魏南徹放下手,無所謂地應了聲,『是啊。』
這個世界是他的家鄉,卻不是他期望著再次踏足的地方。這次選擇來校外實察純粹是心血來潮,哪知道他會落在排在最後的這個世界上。
他甚至一度閃過放棄的念頭,但有另一點讓他覺得去了也無妨。
不過現在想想,這次實察的結果還真是遠超預期呢。他不是沒想過會再遇見楊語笑,只是至少也該是畢業以後的事,誰知道這一天來的那麼早……早到現在的他,在她面前也還是不堪一擊的程度。
就像那時不正常襲上的暈眩感,能在幾秒內讓他失去意識還不留痕跡……毫無疑問,他被擺了一道。
不只是他想做手腳,楊語笑也一樣,這點是他疏忽了。只能說學園的生活太過安逸,這大概不是一件好事。
『……阿徹,昨天……為什麼你要做出那麼危險的事?』
正思考著,響梓的聲音卻突然響起。魏南徹一聽就知道她大概糾結很久才敢問出來,不過知道是一回事,要不要放在心上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『哪裡危險了?妳明知道我擁有什麼,幹嘛這麼驚訝?』
『──!好吧,但、但是,你為什麼要保護小學弟?為什麼要在他救你的時候反過來保護他?』
響梓一瞬間想斥責,但為了問出答案,她還是忍下了。
『這種事很重要嗎?』
然而,她只得到一句不鹹不淡的反問作為回應。就她對魏南徹的了解,這是不想說的意思。
『很重要!』
所以她只能假裝沒聽出來。
『是嗎?但妳知道了也沒什麼用吧?』
被戳到痛處,響梓啞口無言地沉默了下來。
輕易地打發掉響梓,魏南徹不再理會她。只不過,少女那番問話還是讓他有些煩躁。
為什麼保護他?那當下的直覺反應就是那樣。而刺激他做出這種不像自己的舉動的,還是那瞬間於腦海中浮現的畫面。
……熟悉的人們倒臥血泊的畫面。
糟糕透了。
回到這裡,做了夢,遇上楊語笑,被藏在意識深處的那些記憶清晰地被回憶起,這也是為什麼他明明昨晚就醒了,卻刻意假裝自己仍未回復意識。
總有那麼一些時候,他會在自己的夢魘與痛苦中喘不過氣,進而懷疑起自己為何會選擇在潘德拉重獲新生。
他閉了閉眼。就算是為了承諾,但他還有兌現的資格嗎?
再怎麼說,他都是那個害死他們的──
「──哎呀,還以為你有點長進,結果還是這麼孤僻啊。」
魏南徹扭頭望去,蹙緊眉頭。突然出現的少女輕巧地在他旁邊坐下,身下充當座位的是團柔軟的黑影,她坐的舒適,懷裡還莫名其妙地抱了兩罐可樂,姿態愜意的就好像她的出現完全是理所當然,反而是他太過大驚小怪。
瞪了少女笑臉盈盈的面容幾秒,魏南徹深吸了口氣收回視線,同時放下剛才反射性揚起的手。
本來想化武器出來,但先前消耗過多的後遺症還沒消,結果就是短刀沒能成形,他的反射動作只換來一陣頭痛。
忍著不適,他冷聲質疑,「……還敢出現?這裡可是他們的大本營喔。」
「我可是做好準備才過來的呢。」楊語笑的語氣輕快,相當不以為然,「這些『小朋友』可發現不了我。」
不意外的有自信。但確實,連坐這麼近的他都察覺不到異狀……雖然他現在的狀況差到一個低點就是。
「妳就不怕我喊人?」
「你才不會呢,因為這可是難得的機會……是吧,阿徹?你一定有很多問題和話想說。」楊語笑勾起嘴角,將其中一罐可樂塞了過去,「喏,我特地買的,拿去。」
魏南徹伸手接過,俐落地拉開鋁罐的拉環,氣泡從罐口湧出,他低啜一口,幾秒後才道:「來找我做什麼?」
「聊聊天、見見曾經的交易夥伴,你會在這裡讓我很意外呢。算算時間,你現在應該是三年級吧,到潘德拉後過的好嗎?」
「沒那麼久,二年級而已。」
楊語笑挑起眉,「嗯?……原來如此,一年的緩衝期嗎。以你那時候的狀況來看,確實需要休息一下。」
魏南徹不理會她話裡的意味深長,「我查過妳的事。當年妳早就知道結果了嗎?」
「並沒有喔,我可是認真履行條件的,一開始也跟你說了那事不容易嘛。」她回應,「況且,你當年提出的是『幫你接近那個人』,而非『殺死那個人』。成敗掌握在你的手裡,沒有人能干涉,但這就是你會做的決定嘛。」
他知道,於是他在失敗之後理所當然地粉身碎骨,沒能活著離開。
選擇必然伴隨著代價。他早有覺悟。
「那麼,你後悔沒讓我幫你殺死他了嗎?」
「沒什麼好後悔的。」魏南徹的聲音很冷,他閉了閉眼,「……後來呢?妳最後答應的事有做嗎?」
「當然,看在我賺了不少的份上,一點售後服務不算什麼的。」少女笑的彷彿天真無邪,「還幫你清理乾淨了呢,雖然你看不見了。」
垂眸望了眼自己的手掌心,魏南徹不答話。學園在這方面滿好的,死亡時殘留的痛苦被刷淡了不少。就他所知,像他這種偶爾會夢到的狀況還是極少數,大部分的人都能順利走出來。
「你查過我的情報了,有什麼收穫嗎?」
魏南徹的答覆毫不客氣,「想殺妳不容易。」
「真直接呢。」楊語笑的嗓音和面容都帶著笑意,「果然,從你這邊總能得到很多樂趣……嘿,要不跟我走吧?比在學園裡好玩多了喔。」
「沒興趣。為什麼干涉這裡的事?」
「這個嘛……就跟當年我為什麼幫你是一樣的原因喔。」
妖族的交易是為了換取時間,當年她之所以幫他……也只是為了獲得他的時間而已。
「說到這個,妳那時候到底收了多少報酬?」他直到來到潘德拉後才搞懂自己究竟把什麼拿來交易了,此時倒是有些好奇,畢竟他可不曉得自己沒死的話可以活多久。
「當然是剩下的嘛,這可是難得超划算的交易喔。」楊語笑的語氣相當滿意,「要把你弄進去根本不難,一點幻術和暗示就夠了。」
「聽起來是我虧大了。」
楊語笑沒答話,望著他的眼神別有深意。魏南徹沒理她,喝著可樂也不說話。
「……你真的變了呢。」
半晌,少女如此感慨。
「妳倒是跟那時候沒兩樣。」他頓了下,直接帶開了話題,「聽說和妳交易的那個人死了。」
「喔?你連這都知道啦?情報真快。」楊語笑語帶訝異,「不過,那群小朋友們可是隨著這一連串高潮迭起情緒起伏呢,你就不能稍微表現的激動一點嗎?」
「又跟我沒關係。」魏南徹一句話劃清界線。
「還是一樣沒心沒肺呢。」
「妳也一樣。妳從一開始就打算這麼做了吧?為的是最大化收益。」
「嗯?」
「妳從一開始,就沒打算讓和妳交易的那個人活下來。」魏南徹轉頭迎上她的視線,少女的表情依舊什麼也沒洩漏,於是他不意外地續道,「干涉過深的話會引來不必要的關注,而妳向來都是用最少的力換取最大的報酬,所以妳不可能直接動手。妳挑的對象,都是完成願望之後很可能會死的人。」
像是在她的幫助下將自己投入死局中的他;像是為了換回重要之人,不惜拚上性命的何佳欣。
「畢竟,想要獲取最多的報酬,那當然是拿走對方剩下的所有時間──不是嗎?」
楊語笑沒正面回答,只是反問,「原來在你心目中,我是這麼惡劣的人呀?」
他忍下嘲諷她睜眼說瞎話的衝動,「打從最一開始,妳就篤定我最後會死了不是嗎?妳連確認都沒有,就說了交易的代價是我這條命?」
「哎呀,好像有這麼一回事呢。」楊語笑的回應也不知是真回憶起還是單純敷衍,「所以呢?就算是又如何,難不成你打算把自己的死亡歸咎到我身上嗎?」
「並沒有。就算有妳的因素在,從我遇見妳……或者說從妳盯上我開始,這個結局不就是注定的嗎?」魏南徹的語氣淡了下來,「是因為妳,我才能做到或許會失敗的事情,不論妳其中的舉動有什麼用意,我會付出生命作為代價都是不變的結果。」
「你不後悔與我交易嗎?如你所說,如果沒有那場交易,你說不定不會死呢。」
「沒什麼好後悔的,那個時候,我心甘情願。」
即便她帶來的真相讓他至今仍活在陰影之中,但若不是她,他恐怕也走不到那一步,所以這件事上他從來不後悔。
「呵,真有意思。」
少女語帶笑意,他則當作沒聽見似地將話題拉回去。
「昨天妳之所以特地跑那一趟,就是為了確保我不會在推測出這一切後妨礙妳吧。」
明明白狐的追擊就已經讓他們兩個焦頭爛額,法陣的複雜程度一時半刻也不可能被破解。她已經困住了進入山裡的他們,卻獨獨在他面前現了身。
她不擔心實力最強的朝倉櫻,卻趁著那幾分鐘的交流,對他下了能讓他昏睡到事情結束後的咒。
聽到這裡,少女笑了──那是一個相當愉悅的笑容。
「答對了。」
她說。
「哎,該說你聰明還是疑心病太重呢?你是唯一一個從頭懷疑到尾的人,大部分的人都像她一樣,真以為自己有與我平等談判的資格。」
輕蔑的語氣。但魏南徹很清楚,她確實有高傲的資本。
該慶幸嗎?自己作為交易的願望太過簡單,簡單到讓楊語笑連動手腳都沒必要,他就輕易地把自己的命給賠上了。
楊語笑一攤手,口氣相當坦然,「說實話,我並不擔心你妨礙我,只不過那會讓事情變得很麻煩。我不想出那麼多力,卻也不能放著你不管,所以只能讓你睡一下了。」
就好像他了解她的作風,她也很清楚他的性格。若是在一般情況下,魏南徹就算發現是她也不至於淌渾水,畢竟比起花心思去揭發,他更常做的是明哲保身。但這次相遇完全不在雙方預料之內,若是把他扔在山裡無所事事,他大概會為了擺脫因她的出現而被勾起的回憶與情緒,全心專注在給她添麻煩上吧。
「就這樣吧。」大致能推出原因,魏南徹便不打算繼續在這件事上追究。一筆帶過後,他乾脆地表明立場,「我不打算跟妳槓上,妳的事情,我不會透露出去。」
他選擇退步,或者說,這一步他一定得退。
這次事件中,楊語笑可以為了避免他察覺不對勁而礙事,便動手腳讓他失去意識直到昨晚。倘若在非必要的狀況下主動站到她的對立面,就他對她的了解,她或許會除掉他以防萬一。
一夜過去,他已經冷靜了許多,沒必要再找別的麻煩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。
「我相信你會說到做到的。」
……雖然不後悔,但跟這女人扯上關係確實就沒好事。
不想接話也懶得鬥嘴,魏南徹只是在心裡腹誹。
「話說回來,你怎麼會參加校外實察?我看你可不像是會想回來這裡的人呢。」楊語笑好奇地問,「還是說,你對這個世界還有一絲絲的留戀?」
「怎麼可能。」偏頭看向她,青年笑著回答,「我討厭死這個世界了。」
他所留戀的對象早就都不在了,況且以他現在這樣不上不下的樣子,也沒那個臉去見他們。
「哎呀,那麼是別的事情讓你決定來了?」
「運氣不好,但這回的組合有些有趣。」
「有趣……?啊,我知道了呢。這點倒是沒變,你還是不肯放過自己呢。」
少女的表情相當歡快,與她相反,青年只是喝著飲料不出聲。
被她看穿其實也不是什麼需要意外的事,畢竟當年交易之後,她就知道他的所有事了。
與她相比,魏南徹對她的瞭解其實也稱不上多。當初他發現她有著那樣的身分時還有些訝異,深入查下去,他甚至一度懷疑自己認錯了人。
書上記錄的楊語笑與他所知的楊語笑簡直是兩個人,但他知道她也有不願提及的過往,雖然不了解詳情,但那就是她墮落為妖甚至性格大變的原因嗎?
「那妳呢?」他問,「妳到底是誰?」
她的笑容淡了下來,好幾秒後,她才輕聲回應。
「我就是我喔,阿徹。」
他垂眸望著手上的鋁罐。這女人會想到帶可樂來,也不知道該不該感到意外。
「……也是,妳就是妳,其他的都無所謂。」
少女笑了。
她開口似是想再說什麼,卻在發言前猛地掐斷了口中的話。魏南徹晚她幾秒意識到原因,手中的飲料罐就被楊語笑抽走。
少女的身影直接消失,還不忘將自己來過的痕跡抹的一乾二淨。相隔數秒之後,少年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後院。
張望了下,覺得自己好像聽見談話聲的葉黎元困惑地蹙眉,「魏南徹,你剛在跟誰講話嗎?」
「響梓。」魏南徹直接把自家器靈推出來擋,臉不紅氣不喘,相當淡定地無視掉響梓的哼聲。
葉黎元顯然也覺得這個答案有些奇怪,但他來找魏南徹是有別的事情,甚至還做了番心理建設,於是並未糾結在這點上,「……我有事情想問你。」
不是很意外。魏南徹調侃似地問:「這種時候,不是應該先問有沒有打擾到我們嗎?」
「你這個跟有禮貌差了十萬八千里的傢伙居然說得出這種話?」
魏南徹一勾嘴角,也不介意葉黎元帶刺的反問。他沒再說些不相干的話,「什麼事?」
雖然他大概心裡有底了。
「當然是昨天的事。」葉黎元撇了撇嘴,「還有一直以來的事。」
「喔?那是來談判、攤牌,還是找答案?」
葉黎元沉默幾秒,「……都是。」
他想過了,既然要說……那就把所有想說的想問的,都一次弄清楚吧。
魏南徹沒說話,只是起身轉向他,似是在等著他發言。葉黎元沉默了下,開口時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。
「昨天早上你說的那些話,我仔細想過了。」
昨天回來以後,葉黎元一個人待在屋子裡胡思亂想,也沒料到那當下心情會如此浮躁。他本以為自己可以一邊找東西吃一邊等大家回來的,哪知道,他心煩意亂的什麼也不想做。
總部到底派了什麼樣的人過來,居然敢帶著一票一二年級生就去找那樣的人的麻煩?難道就不怕有什麼萬一嗎?
他不希望他們出事,更煩心的是,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焦慮的自己。明明想過不再把誰放在心上,明明做了不少可能不被原諒的事,這樣的情緒……他不該有也沒有立場有啊。
但他說服不了自己,最終只得到難以處理的矛盾。葉黎元忽然發現那個他討厭的要命的傢伙……魏南徹說他「做著一樣的事,卻假裝矛盾不存在」,確實一針見血到令他無法辯駁的程度。
「我承認我不是什麼好人,也確實做過愧對他人的事,這是我要還的債……你說的沒錯,我確實,沒有對現在信任我的人坦承真相的勇氣。」他深呼吸了口氣,「雖然你真的很惹人厭……但你提醒了我也是事實。」
這種簡直像是認輸的話,說給幾天前的自己肯定不相信。當然,如果對象不是魏南徹的話肯定好很多,至少他不會這麼鬱悶。
雖然他目前還找不出第二個能讓他講出這些話的人。
「聽起來挺真心的啊,不再繼續抓著遮羞布不放了嗎?」魏南徹略帶興味的問句響起,「然後呢?」
「……你說過我和你算是同一種人,我是自私、是只考慮自己沒錯,但我也跟你不一樣,你是承認這些,卻依然持續這個樣子。」葉黎元頓了頓,不閃不避地迎上他的視線,「魏南徹,我不是你。」
他不想再繼續自欺欺人了。
「對我來說,這次是『第三次』……我不想再退縮了,我不想繼續活在過去的陰影裡。」
第一次的他因為錯付信任,最終失去了自己的立足之地;第二次的他想抓住那一絲遺落的光,反而傷害了真心待他的人;而第三次……
「現在的話,還來的及吧。」葉黎元說著,腦中浮現了很多人的面容,「我不是什麼好人,但是,這一次……我想去做我真心想做的事。」
不然,就枉費那時庫魯斯拚命保護了他了吧。
「所以,你如果還想怎麼樣,那就儘管來吧。我不會再退縮了。」
雖然不知道做出決定的他能不能應付這傢伙的酸言酸語,但至少,他不會再像昨天一樣失控了。
「……是嗎?那挺好的啊。」
這句淡然的話傳入耳裡時,葉黎元不禁怔愣了下。
他本以為魏南徹會再反唇相譏,孰料竟如此乾脆,甚至給出了完全不在他預料內的回應。
「為什麼?」他忍不住問,「你該不會昨天摔壞腦袋了吧?」
青年恍然大悟地「喔」了聲,「原來如此,你是來找罵的?」
「怎麼可能?」葉黎元的尾音上揚。拜託,他幹嘛沒事給自己找不痛快,「只是意外而已,你這傢伙哪時候說過好話了?」
魏南徹聳聳肩,「誰知道呢。」
看著好似漫不經心的他,葉黎元沉默數秒後滿懷疑惑地問了,「魏南徹……你到底在想什麼?」
「嗯?」
「昨天回來之後,我想了很多,但我發現我越來越看不透你了。」葉黎元望著他,想從青年淡然的表情中找出任何蛛絲馬跡,「我們被攻擊的時候,那個金色罩子──為什麼要把那種保命的東西給我?就算是想讓我擋久一點,這種好東西,你自己用就能確保安全了吧?」
葉黎元深吸了口氣,「更重要的是,那時候,為什麼保護我?」
「你看起來可不像是打得贏的樣子,我是沒什麼良心,但還不到直接放你去死的程度。」魏南徹回答,接著一勾唇角,意有所指地道:「不過,事實證明是我看走眼了。」
喔對,因為他後來把白狐暴打一頓了嘛。
「那第二個問題呢?」葉黎元追問道。
「我才要問你沒事衝過來做什麼。」魏南徹相當不客氣,「不用裝好人,我不吃這套。」
「你不躲不避才有問題吧?」葉黎元很想翻白眼,「反正就是那樣,那種時候誰會想那麼多啊?」
至少他自己做不到,甚至……他認為在那個不允許細想的狀況下,魏南徹的舉動是不帶任何算計的。
所以他才更想不明白。
「就像你說的,我也覺得你就是個自私的傢伙,甚至理性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。但這樣的你,為什麼在可能會死的情況下表現得那麼冷靜,卻在我衝過去之後做到那種程度?」
他們交手過,因此葉黎元大致知道他的反應速度和力量在哪個程度,再考慮到當時的情況和各種因素,要說魏南徹不是受了刺激所以反應那麼大,他才不信。
「我自認沒那個份量,你多半不是怕我掛在那裡才動作的,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?你在那個瞬間……」葉黎元停頓了幾秒斟酌用詞,最後決定這麼說,「你聯想到什麼了嗎?」
這是他覺得最有可能的理由。雖然不知道魏南徹的過去,但從他會因回來這個世界就作惡夢來看,他也不是真的那麼堅不可摧。
這個人也是有弱點的啊。
聽了他的話後,魏南徹什麼也沒說,葉黎元卻發覺他的視線有短短幾秒似乎不聚焦在自己身上。
……他說中了嗎?
青年沒沉默太久,開口時卻是損人的話,「……認識這麼久,你的智商居然在這種時候上線了啊?」
什麼叫他智商上線──不對,不能被這傢伙的爛話牽著鼻子走。
差點反射性回嘴的葉黎元在最後一刻踩了剎車,但捕捉到他反應的魏南徹立即搧風點火,「看吧,就說你智商終於上線,還不信嗎?」
葉黎元忍無可忍,「不要轉移話題好嗎!」
這傢伙只要遇到不願意回答的問題,不是避重就輕,就是用難聽的話唬弄過去──中計數次之後,葉黎元終於發覺這點了。
「好吧。」魏南徹的語氣帶著一種「被發現了啊」的惋惜,「你有一點說錯了,那時候我並不是什麼也沒做,我只是做完了我所能做的事,然後靜待結果而已。」
「你能做的事?」
「就結果來說……事情沒你想的那麼嚴重,我有替死鬼。」
說著,魏南徹從口袋裡掏出了個巴掌大的小人偶。那是用布料與鈕扣繩子等材料做成的,看起來頗精緻。
葉黎元困惑地打量了下,「這是什麼……感覺很像詛咒小人之類的東西。」
「差不多的概念。弄了點解釋起來很麻煩的架構,總之,它可以擋一次致命傷……理論上。」魏南徹解釋,接著將它塞回口袋裡。
他沒打算說的是,實際上因為這東西的成本太高,他根本沒測試過,只是在出來之前想說帶著以防萬一,殊不知還真的差點「實測」了。
將視線移回他臉上,葉黎元狐疑地問:「你把這東西取名叫替死鬼?」
「是啊,怎樣?」
「我只是覺得這名字很神奇……這種命名方式有點直覺又有點詭異……」葉黎元忍不住道:「還有,誰會把可以擋傷的防護罩取名叫做蛋殼啊?」
魏南徹半瞇起眼,「你有意見嗎?」
「沒有,你要叫什麼都跟我沒關係。」葉黎元直接劃清界線,接著努力把話題拉回他想知道的重點,「好,我現在知道你亂七八糟的底牌很多了,你到底想解釋原因了沒?」
青年雙手環胸,眼神鄙夷,「你衝過來找死,我也很困擾啊。」
「我是衝動了點,但你不也一樣嗎?」葉黎元質疑道,「我沒辦法見死不救,所以我選擇救你,那是我的事。我想知道……你為什麼會在那種時候保護我?」
魏南徹護住他的時候是什麼表情?他想不起來,畢竟那當下,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。
他想不到理由,卻也不想再糾結下去了。就算魏南徹不一定會說,他也想直接詢問他真正的原因。
「答案很重要嗎?」魏南徹反問他。
「我想知道原因。」
「想知道的話,自己找答案啊。」魏南徹勾起一抹涼薄的笑,「不要什麼都想靠問的,又不是小學生。」
到這一步還堅持不回應嗎?
「……那我就直接猜了。」清楚自己說不過他,葉黎元也不再辯下去,「你提過『虧欠過的人』,也提過你的夢……你想到的是那個人嗎?」
「魏南徹,你曾經讓誰……因為你而出什麼意外了嗎?」
這是他從現有的情報中拼湊出來的答案,只是有太多疑問和不確定,他便說的保守,意思到了就不再多說。
從昨天問出的情報來看,葉黎元甚至懷疑,魏南徹的夢、他與妖族交易的理由,以及他最終喪命的原因……這三點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。
也許該仔細推敲過再來找他的,但如果魏南徹保護他的舉動真是受了刺激後的意外,那等他推測完,這傢伙大概都已經找好理由來敷衍他了。
「葉黎元,你……」魏南徹開了口,話裡卻帶有一絲細不可察的猶豫。他自己多半也注意到了,於是立刻中斷了本欲說出口的話。
「嗯?」同樣沒遺漏的葉黎元哼了聲,想刺激他再多說些什麼。
「……只有這樣嗎?」魏南徹的嗓音恢復平靜,「你也不是拿到好牌就會直接出光的人,你雖然這麼問,但你想到的肯定比說出來的更多。」
「是這樣沒錯。」底牌不全出,他相信如果今天立場交換,魏南徹也會這麼做的。但既然被識破了,葉黎元也就乾脆地不隱瞞,「不過這有什麼關係?」
「想要答案,你出的還不夠多。」
魏南徹的語氣很淡,好似沒有情緒。不願意就這樣放棄的葉黎元皺了皺眉,「但你也沒否認不是嗎?如果我完全猜錯方向的話,比起不回應,你這傢伙只會嘲諷我吧?」
如果他說的與事實相差甚遠,魏南徹大概會給他一句玩笑似的「你想像力真豐富」。但他沒有,甚至給出了那樣的反應,這表示至少他的方向是對的。
愣了愣,魏南徹勾起嘴角,「那麼你也不必問了吧。」
「你為什麼不回答?還是因為你在逃避這個問題?」葉黎元依然緊咬著不放,「要嘛是,要嘛不是,為什麼你不願意正面回答我?」
「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,我沒你那麼在乎別人的看法。」並未因他的話而動搖,魏南徹勾起一抹涼薄的笑,語氣帶著一絲輕蔑與挑釁,「又不是上課問問題,我為什麼一定要回答你?想知道的話,那就自己找答案啊。」
「所以我正在找啊。」
葉黎元說的理直氣壯,但話雖如此,對於怎麼做才能不讓魏南徹繼續迴避問題,他心裡完全沒底。唯一能肯定的是,他只要繼續追問下去,就不怕這傢伙不露餡!
「如果你的方法是繼續在這裡追根究柢的話,那還是等下次吧,我現在沒那個心情跟你吵架。」魏南徹淡淡地道,只差沒明白地說今天不適合,下次請早。
才剛決定好的方法一秒被扼殺於搖籃,葉黎元忽然理解了魏南徹昨天提出那個問答遊戲的理由。不就是為了不讓他有理由逃避問題嗎……
該怎麼辦?難不成要用「那個」嗎?
他心裡猶豫,同時一邊不滿地回應:「喂,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放棄嗎?」
「不,我只是想提醒你,我的狀況不好,就不會對來挑釁的人太客氣,就算是你也一樣。」魏南徹的語速不快,話裡卻隱隱帶著脅迫的意味,「但如果你覺得你的籌碼足夠,或是不擔心被人發現的話,我倒是不介意繼續。反正你都不怕後果了,我奉陪就是。」
「說的好像你平時有多客氣……」
不想輕易受威脅,但對方話裡的意思卻讓葉黎元不得不謹慎思考起來。
他們現在待的是後院,甚至他是趁大家沒注意時偷跑出來的,若是不小心讓誰聽見他說的話──不管是可能的人選、隱瞞的必要、被發現的後果,他都無法否認自己是更需要避免的那一個。
為了不讓他逃避,魏南徹連自己的情報都可以搭上,要是這時候逼太緊……他不確定魏南徹會做出什麼舉動,但肯定會讓他善後的焦頭爛額。
「……」葉黎元衡量了下,半晌後還是選擇妥協,但他實在不甘心空手而歸,「……好吧,那我問最後一件事,你到底為什麼知道這麼多?」
要知道,他的身分只有校方和算是他直屬上司的白鳥知道而已啊,魏南徹到底是從哪弄來這些情報的?
沒有再拒絕回答,魏南徹用一種像是在看笨蛋的眼神望著他,「你應該知道,宿舍的頂樓是開放空間吧?」
「宿舍頂樓……?」葉黎元語氣困惑地重複,花了幾秒後他才想起,自己曾在宿舍頂樓吹風時和庫魯斯說過話,該不會……他不敢置信地問:「所以,你、你偷聽?」
不是啊,那個時間點為什麼會有人!而且他完全沒發現!
魏南徹承認的很乾脆,「對啊。」
「居然偷聽別人講話!還給我承認的這麼理所當然!」
「反正我就是做了,怎樣?有本事你咬我啊。」
這傢伙──!
葉黎元忍住想揮拳的慾望,「為什麼你會在那裡?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做什麼?」
「這點你不也一樣嗎?你能跑去頂樓,我就不行?」魏南徹直接用反問堵掉他的抗議,「我怎麼知道會有人在那裡,而且講秘密不做防備的人才有問題吧?」
對於最後一點無可反駁,葉黎元自知理虧。但他記得那時候也沒有說什麼太私密的事情,他就是隨便聊聊……等等。
他那天到頂樓去,是在魏南徹開始找他麻煩之前,還是之後?
葉黎元狐疑地問,「你是因為聽到我說話,才來找我麻煩的?」
「喔,這也是原因吧,了解一下會做出這種傻事的人是怎麼樣的。」魏南徹說道,話裡帶著興味,「結果我發現,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有意思……唉,如果你的感知強一點,事情就不會發展到現在這樣了吧?」
對於這種好像都是因為他的說法,葉黎元不滿了,「明明是你的問題吧?為什麼說的好像是我的關係?」
就算他那天真的太過疏忽了,事情會演變至今,也是因為這傢伙太無聊跑來找他麻煩的關係吧?
「誰知道呢。」魏南徹敷衍似地回應,接著問道:「不過,感知差是弱勢,你真不考慮練練嗎?」
葉黎元回嗆道:「靈力差也是弱勢啊,想想昨天,要是你強一點,我們還不至於被打得那麼慘好嗎?」
「行啊,反正靈力比精神力還要不吃天賦一點,我想我應該比你有救。」
葉黎元受不了了,「……你講話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討人厭?」
魏南徹嘆了口氣,「這個有難度。」
「……你這種個性的傢伙居然也可以參加校外實察……是今年報名人數太少的關係嗎?」
他不曉得實際是怎麼篩人的,但除了看成績和各種基本門檻,他懷疑起負責篩選的人究竟有沒有考慮過人品問題。
「那當然是我成績夠好的緣故。」
魏南徹的語氣太過理所當然,葉黎元揚起眉,忍不住諷刺地道:「以你那種戰力……難不成你的學科成績還是二年級第一名啊?」
「我是啊。」
……葉黎元可以發誓,他這番話真的只是隨口一說,最多就只有暗酸魏南徹戰力太弱的意思,殊不知讓他歪打正著地真相了。
他發現自己好像真沒研究過其他年級的成績排名。以前還會當作情報記著,但這學期來他還在建立自己基礎的情報網,那種可有可無的部分就被他完全忽略了。
「學科拿高分又沒什麼難的,大驚小怪。」說著可能得罪很多人的話,魏南徹表現的輕描淡寫。雖然也有他興趣不大的科目,但衝著學、術科第一名會有的獎學金,他還是分點心思去了。
二年級的學科……葉黎元回想了下當年,但沒兩秒他就意識到,他幹嘛拿自己當年不算突出的學科,去和敢直接跨級去修三年級課程的人對比?
他立刻打消這個念頭。
大概猜到他在想什麼,魏南徹嘴角一勾,「那你呢?都修第二次的人了,別說高年級,一年級的難不到哪裡去吧?」
「一年級在打基礎,是還行啊。」拒絕服輸,葉黎元如此回應,講完才察覺自己動嘴比動腦還快,沒考慮過就直接回嘴了。
「是嗎?我還以為你會為了裝新生,故意裝弱、裝無知呢,畢竟你的同學們都沒發現你的『不一樣』啊。」
雖然很想厚臉皮地當作稱讚收下,但這傢伙的話,他實在一點也不想接。
葉黎元哼了聲,「是又怎樣?」
「也是,裝不懂和真懂本就是兩回事,就像你為了掩飾自己知道的多,乾脆就表現的博學……這麼看來,某些真不怎麼樣的部分,其實也不算壞事吧?」
聽出對方又拐彎抹角地在嘲諷他,葉黎元不接話了,他直接質疑,「你不是說你沒心情吵架嗎!」
「這也叫吵架?你的標準也太低。」
──就你嘴賤!
「我一定是傻了才繼續跟你說話……」葉黎元真心想結束這場對話了。早點收工,回去跟其他人玩還比在這裡找虐好。
「說不定你真的傻呢。」魏南徹笑了,「為了避免你真的得跳自己挖的坑,你還是換個聊天對象吧。」
葉黎元還沒理解魏南徹這話是什麼意思,便見青年偏頭望向了他後方,「不介意吧,東方學弟?」
聞言,葉黎元身體一僵,還沒來得及扔出的疑問就這麼卡在喉嚨裡。
「別躲了,我從你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。下次要偷聽記得躲遠一點,我的感知範圍可比你以為的還要遠呢。」
聽到這裡,葉黎元瞬間糾結起該不該回頭。他知道自己的感知爛,加上這十幾分鐘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扳倒這傢伙身上……
他咬牙切齒地低聲質疑,「……你故意的?」
魏南徹朝他聳聳肩,事不關己的模樣讓葉黎元認真考慮起直接物理解決的可能性。
但葉黎元沒空思考太久,知道自己躲不下去了的東方便老實地從藏身處走出,面色還有些尷尬。他會偷聽,其中有白鳥的慫恿,有安羅西亞的煽動,還有他自己的好奇心,於是他昧著良心刻意躲遠了點,殊不知還是被發現了。
看了看差不多尷尬的兩個人,魏南徹自認該是時候閃人了。他不打算留下來看好戲,畢竟自己在場,這兩個傢伙肯定沒辦法好好說話。
青年邁開步伐,經過葉黎元時還故意伸手揉了把他的頭髮,被後者反射性惱火地拍開,「時間也晚了,我要回去了。你們慢慢聊啊。」
對於這局面毫無心理負擔,魏南徹淡淡扔下這段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,諒他們也沒心思攔他。至於他們該怎麼處理這樣的局面,又會有什麼變化,至少他現在並不好奇。
對他們這種凡事都在計畫內的人來說,總是要有一點意料之外的事,才能打亂那種過於穩定的平衡啊。
本來想一股作氣把三場對話都寫完的,結果到這邊已經超過一萬字了……算了還是老實拆成兩章
大概這部分告一段落後會發幾篇外章,數量不一定,有太多想寫但不知道寫不寫得出來的東西了XD"
留言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