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到同學問完問題,其他同學們不是走了就是準備要離開,東方才走到希羅達身邊。
「東方?有什麼問題嗎?」注意到他的希羅達順勢轉頭過來問。
「不算是課堂上的問題。」東方頓了頓,「只是有點困惑,最近這幾次上課,好像都沒看見白鳥學姊?」
希羅達面上的笑容一僵,接著故作無事地道:「最近護衛隊那邊工作忙,吾想,就先讓白鳥不必過來跟課了,這樣他也有時間能休息,而且授課的事,其實本就不該讓他操心。」
東方試探性地問,「你跟學姊吵架了嗎?」
被看穿的希羅達一時語塞。
果然如此。
他這樣的反應就和默認差不多,東方頓時瞭然,他的推測八九不離十了。
雖然以學姊的個性不至於到吵起來,但隔閡或小衝突並非不可能。至於原因,多半跟實察出的意外脫不了關係。
「吾……」有那麼幾秒,希羅達看起來相當沮喪,但他很快收斂情緒,像是不想讓東方擔心,「吾等只是有些意見分歧而已,沒事的,謝謝你關心。」
「是因為實察的關係?」東方的語氣染上一絲肯定,「學姊受傷的時候,我就注意到你們之間不太對勁了,是那時候的關係嗎?」
希羅達支吾幾秒,「是那樣沒錯,但是……」
猶疑的幾秒之後,他低下頭,「吾身為師長,保護學生是吾的職責,就算是白鳥也一樣。」
意會過來的東方小心翼翼地問:「那時候學姊會受傷,是為了保護你?」
「如果吾能再強一點就好了……」希羅達沮喪的呢喃應證了東方的推測。
「但如果連你和學姊聯手都難以對付,那也不全是因為你,再說,我想學姊也不會為此怪你的。」
東方安慰道,然而希羅達並不認同。
「不,那是吾的錯。」希羅達反駁的篤定。他搖搖頭,就像是不想再談論這件事情,「總之,東方你不用擔心,吾和白鳥之間的事,吾會處理好的。」
「是因為『楊語笑』的關係嗎?」
希羅達再一次地愣住了。
他抬起頭,望著眼前神情認真的學生。那雙蒼藍的眼裡毫無遲疑與閃爍,帶著關心與不欲輕易退縮的色彩,一瞬間,竟與他記憶深處那雙夕色的眼重疊了。
意識到時,他已不自覺地啟口:「東方,吾可以問你一件事嗎?」
「什麼事?」
抿了抿唇,既然已經脫口而出,希羅達便不太想再敷衍而過。猶豫了下,他改而說道,「這裡不太適合,吾……不如,先來吾的辦公室吧?」
「好。」反正晚點也沒課,有課的話他大概也會乾脆翹掉,東方便一口答應了。
兩人轉移陣地後,東方看著希羅達忙碌地泡茶拿點心,雖然有說過不用這些也沒關係,但後者在這件事上表現出了意料之外的堅持,東方便不好再阻止他。
或許這也是他讓自己不那麼緊張的方式吧,就不知道他想問的事究竟是什麼了。
等希羅達擺好招待用的茶水點心,在東方對面坐下時,他的神情看起來還有些緊張。
「你為什麼會認為和楊語笑有關係?」希羅達先問,他萬萬沒想到會從東方口中聽見那樣的問句。
「你那時候的反應。」東方回答,他邊回想邊道,「我那時候就覺得,你看起來不像只是因為被難以應付的妖族攻擊,而是有什麼讓你非常在意。如果是白鳥學姊的話,那你應該全心都在他身上才對,但你當時看起來就像是在煩惱其他的事,那當下可能的除了學姊,那就剩下攻擊你們的妖族,也就是楊語笑了。」
──不,還有一個可能性。
希羅達向著東方,卻沒說出口。他輕輕頷首,「嗯,她畢竟是潘德拉以前的學生,如今變成這副模樣……吾很意外,也很錯愕。」
「你們以前認識嗎?」
希羅達不否認,「吾跟她是舊識,很久以前的事了。」
「那,」東方把話題帶回他今天來找希羅達的事由上,「是因為楊語笑的關係,你受影響而發揮失常,導致白鳥學姊為了保護你而受傷嗎?」
「……嗯。」希羅達嘆了口氣垮下肩,「雖然這不該讓學生煩惱,但吾……想聽聽你的意見。」
「吾想知道語笑墮落為妖的原因,但現在的她與潘德拉為敵,吾很難有能夠和她對話的機會。」他停頓了下,「那時候,語笑和吾說,她之所以會墮落為妖……和吾等有關。」
東方蹙起眉,或許是受希羅達難過而愧疚的神情影響,心頭沒來由地刺痛了下。
「為什麼?」他問,「這就是你想調查的原因?」
「不全是,但這也是原因之一。」
「這件事,她的器靈……如果直接問她的器靈呢?你應該有不少機會能問吧,還是說,你有什麼顧忌?」
「唔,其實他也不清楚,因為一些原因,吾也不太好跟他談這方面的事──」說著,希羅達慢了拍才意識到不對,他不甚確定地問:「東方你……該不會知道語笑的器靈是誰?」
「嗯,就是火之院的院長吧,我之前偶然在一本書上看過。」
一本……書?
「是什麼書?」希羅達實在想不到什麼書會記載這種情報。
「『銀川的時間碎片』,我上學期偶然在虛空之所買到的書。」
希羅達的表情因這句話而堆滿詫異,數秒後,他才消化了這個訊息,「原來如此,這也是……某種必然嗎?」
「必然?」
「不,沒什麼,吾自言自語罷了。」希羅達搖搖頭,「吾曾經和語笑他們合作過一段時間,後來,她卻被一名強大的妖族殺死了。吾回到潘德拉任教之後,在這裡碰到了帝,他問過我語笑的事,但因為那時一些狀況……吾沒辦法給出答案。」
「你那時候怎麼了嗎?」東方還記得,希羅達成為院長,是百年前那場大戰之後的事。
「發生了一些意外,吾失去了力量,還有對應的一些『真實』。或許等到吾完全恢復的那一天,吾就能知道所有真相了,但是……語笑現在這個樣子,吾等不到那一天。」
再說,他也需要能給帝一個交代,哪怕他不願意再將對方捲入危險之中。
「上學期期中考那時候,是因為你失去力量,所以才會不敵那名妖族,甚至一開始才會失蹤?」東方追問。這就說得通了,同為院長,希羅達的實力不該比其他院長差到哪裡去,但當初在地下空間面對受妖族侵占身軀的帝時,他卻只能單方面地被壓著打……雖然也有他狀況不佳的原因在,但在更早之前他意外失蹤的時候,或許就證明了他的力量不及其他院長的事了吧。
「嗯,是這樣沒錯。」希羅達輕輕頷首,「不過,雖然吾的力量還未完全恢復,但偶爾還是能拿回力量的。啊,這是秘密,東方你要替吾保密喔。」
「好。」
「總之,東方在這件事上算是局外人,所以吾想問問你的看法。」希羅達將話題帶回他原先的目的上,「雖然吾還沒想好怎麼做比較好,但吾想,語笑遲早還是會再對潘德拉有所動作,到那時候……吾希望能把握和她對話的機會。」
雖是完全被動等待的方法,但他也沒有主動去找楊語笑的途徑,因此,他唯一能做的,就是在對方現身時把握機會找到她了。
「她是敵人,吾等應該要以保護學園為優先,這是大家的共識,但這等於是放棄了追究為什麼的可能性。吾不希望這樣。」希羅達停頓了下,「但這樣的話,可能也是讓潘德拉陷入危險……吾有點,不知該怎麼做比較好。」
聽著他的話,東方思考了下才做出回應,「要我說的話,既然你都打算要追查真相了,如果真的有機會,你不會放棄的吧?」
至少他是不覺得,自己幾句話就能讓希羅達改變心意啦,如果可以,他真的要懷疑自己遺失的過去很可能和希羅達有關係了。
倘若他只是一個普通學生,又有什麼特別之處,能讓希羅達將他的看法放得如此之重呢?
『……』
『……安羅西亞,我覺得你最近一直在欲言又止。』
『……少囉嗦,本大爺愛怎樣你管得著?』
……好吧,確實是管不著。
東方暫時把自家器靈的異狀放一邊,專心面對眼前的希羅達。
「確實……或許是這樣沒錯。」希羅達顯得有些糾結,「但是,身為潘德拉的師長,這樣做肯定不合格吧。」
「那你就給自己設個前提吧?」東方提議,「除非確定處於優勢,或是說真的無法對付她,不然都先以阻止她為目的。反正如果能打贏她,那一定也有時間能好好詢問真相吧?」
被點出了條新的思路,希羅達怔愣了幾秒。說的也是,他怎麼沒想到,若是他能戰勝楊語笑,確保她無法再對潘德拉造成威些,那或許就有詢問、以及事後不讓其他人直接除掉她的可能性……
必須如此……為了這些,他必須變得足夠強大。
「……吾明白了,謝謝你,東方。」
希羅達語氣堅定地這麼說。
他的困擾有了突破的方向,東方心底卻仍對另一點感到困惑,「希羅達,關於這些,白鳥學姊知道嗎?」
「啊,吾不想打擾他,所以沒有和他說。」
「但是學姊一直都很擔心你──」
「所以吾才不想再牽連白鳥了。」希羅達的聲音稍微大了些。抿了抿唇,望著被他打斷話語的東方,他自覺不妥地收斂了音量,「……其實,白鳥是為了吾,所以才在學園裡留這麼久的。」
「我有聽說學姊在這裡待很久的事情。」那個「萬年四年級生」的稱號,東方依然記得。
「白鳥是吾任教後的第一批學生。那時的吾受意外影響,失去了大半力量,白鳥……他後來努力成為了護衛隊的隊長,就是為了守護吾和潘德拉。」
也就是說……他待了一百年?
東方不禁對學姊的執著和堅持肅然起敬。雖然希羅達的說法很有潘德拉是順便的感覺。
不過,學姊能為了希羅達做到這樣,或許他們當年曾有過什麼事,才會讓白鳥學姊為了希羅達做到這種地步?
心裡思考著,牽扯到學姊的隱私,東方還是沒問出口,而是改問了另一個他同樣好奇的問題,「你說的意外,和百年前那場大戰有關嗎?」
百年前,學園歷史課學過的那一戰。一名高階妖族襲擊了潘德拉,奪走了學園中的「重要之物」,最終被封印在螢光之森的地底。
這時間點太巧了,東方忍不住把這兩件事聯想在一起。
「嗯。」希羅達沒否認,卻也沒細說,「起因是那個沒錯,但是這牽扯到一些機密,抱歉,吾不能告訴你細節。」
看著他面露歉意的模樣,東方打消了他是故意閉口不談的猜測。
「學姊知道嗎?」他拋出了問題。
「他知道一點,畢竟護衛隊隊長本就有知道真相的權利。」
這回答在東方的意料之內。
「不過,吾不想再拖累白鳥了,吾不想讓他擔心,所以……吾想變的更加強大,這樣的話,白鳥就可以安心地從潘德拉畢業了吧。」
最初,白鳥的資質在一眾新生中並不算優異,但他靠著努力一步步變強,最終坐上了護衛隊長的位置。
為了希羅達,護衛隊長的位置,他一待,便是百年。
這百年來的關心照顧,上學期初時為了他的失蹤擔心無比,校外實察時為了保護他而受傷──種種說不清的好,都是因為那年他幾句由衷的話。但是他不能再耽誤白鳥了。
於是,他開始以各種理由將白鳥調離原先請他幫忙的工作或事,白鳥雖然沒有明說,但希羅達知道,白鳥會明白他的用意的。
思考著,希羅達選擇忽視了心裡的難過與歉疚,「總之,東方你真的不必擔心吾等的。」
「但我覺得,你還是和學姊把事情說明白吧?」東方不太認同,「你說學姊為了你在這裡留了一百年,但你什麼都不說就疏遠他,他也會難過的吧?」
「……」希羅達一時語塞,刻意想忽略的事被東方直接地點出來,他有些心虛地低下頭,沉默了將近半分鐘才道:「這件事,吾需要……再想想。」
「雖然不知道你和學姊之間發生過什麼,但如果你真的這樣疏遠他,他也如你所願的畢業的話,你們之間,肯定會留下遺憾的吧?」
東方又道,雖然不曉得希羅達為何表現的像是有所顧慮,但只希望他和學姊能好好把話說開啊。
「明明是不想連累他,這樣的心意卻只留下遺憾,會很可惜吧?」
與其留下遺憾,不如坦承一切。就算結果依然不盡如人意,至少都比什麼都不說還要好。
下意識捏著衣襬,希羅達最終輕輕頷首,「……吾會考慮的。」
見希羅達已經動搖,東方沒再多說什麼,只是由衷地期盼他們能夠和好如初。
坐直身子,希羅達打起精神,「先這樣吧。啊,東方等等還有課嗎?吾好像耽誤了你不少時間。」
其實這應該是一開始就要問的吧?東方想在心裡,終究沒把這不合時宜的吐槽說出口,「是沒有。但是,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你。」
「什麼事?」
「我想知道,為什麼是我?」望著希羅達,東方詢問道,「這些事情,你不至於找不到其他討論的對象吧?但為什麼會是我?」
也許是因為他剛好在這時候找上希羅達,但這些事情,肯定也有其他了解詳情的人能與他討論,為什麼偏偏會是自己?
難道,就和葉黎元的推測一樣,他或許和希羅達有著什麼他不知道的關聯性?
「因為……」希羅達遲疑了下,「因為,東方是能給出吾想要的答案的人。」
「這是什麼意思?」
「東方。」像是下定了決心,希羅達置於雙膝上的雙手交握,洩露出一絲緊張,「如果吾說,吾有辦法讓你想起過去,但你有可能會迷失在記憶裡失去自我……那,你會想嘗試看看嗎?」
白髮男孩問的認真,東方在一瞬的詫異後並未馬上回應。他感覺得到希羅達這話裡的重量,所以,他必須以同樣的謹慎與態度給出回應。
希羅達沒有催促他,靜靜等著他做出決定。但一直掛念著的事忽然有了解法,比起高興或振奮,東方更多的是覺得不真實。
「我的過去,和你找我談這些事有關嗎?」他問。
「……對。」
「你說有可能失去自我,是因為方法本身有危險性嗎?」
「不,方法本身是安全的,只是因為記憶本身的特殊性,東方,屬於你的真實,或許不是現在的你能承受的。」
「呃,你的意思是,我的過去可能對我來說太過衝擊了?」東方不甚確定地問,試圖理解希羅達的意思。
「……意識建立於記憶,過去構築出現在的你,而一個沒有過往的意識接上了陌生的記憶……儘管你依然是『東方』,但吾也不敢保證恢復記憶的你依然是你,畢竟這種事情的先例不算多,你本來也是一個特例──」
專注聆聽的東方試圖理解,卻忽然感覺體內的靈力被抽動,一陣暈眩感隨之襲上,東方悶哼了聲按住額,短短的詫異後便反應過來,不解地喊了始作俑者一聲。
『安羅西亞?』
『……』
他的器靈沒有回話,但終究還是相信器靈的東方沒有強硬抵抗。許是他的靈力還不夠強大,在希羅達錯愕地頓住了話時,他感覺自己的意識逐漸模糊了。
一時不穩,卻有股力道及時撐住了視野歪斜的他。扶住他的那雙手有些冰涼,在視野被黑暗壟罩之前,東方最後看見的,是一名神情冷峻的灰髮青年。
「你太衝動了,希羅達。」
那道冷冽卻略帶不滿的聲音如此說道,熟悉而又陌生。
□
「你終於醒了!」
當東方恢復意識時,率先聽見的便是葉黎元倍感欣慰的話語。
他伸手扶額,甩掉僅剩的一絲暈眩感撐坐起身,看清周圍的環境後,他發現自己正待在保健室裡。
「……呃,我睡了多久?」
放下手,東方轉向坐在床邊的葉黎元問。
「幾個小時吧。」一邊回應,葉黎元一邊取過櫃子上的茶杯,倒了杯水遞給他,「我接到老師的通知時嚇了一跳,還以為你怎麼了。幸好沒事,老師說你只是力量使用過度而昏倒而已。」
……力量使用過度?
東方有些茫然。他記得自己失去意識前正在跟希羅達談話,至於後來──啊。
回想起發生了什麼事,東方的注意力立刻轉至自家器靈上,他感覺得到安羅西亞,但後者並沒有主動出聲。
他沒有馬上追問,只是先回應葉黎元的話,「希羅達這麼說的?」
那確實也是種力量使用過度,雖然不能肯定安羅西亞那時做了什麼,但他確實感覺自己的靈力被抽走了大半。
「對啊。我就先當作是這樣了。」葉黎元頷首,卻是語帶保留,「你再問問他或是保健室老師吧,他們總會給你更詳細的說明的。」
「你也覺得,希羅達這個說法不太對嗎?」聽出他話裡並未全盤接受的意思,東方問道。
「可以這麼說。雖然不知道你們聊了什麼,但你去找老師聊天,聊到力量使用過度也挺奇怪的。」葉黎元沒否認,坦言自己也是頗疑惑,「但我先不深究啦,多管閒事死得快,不過,如果你想找人討論,來找我也行喔。」
葉黎元豎起了大拇指,東方則略帶感激地道,「那就謝謝你啦。」
之後,伊提娜希兒進來確認了他的狀況,叮囑他力量透支之後還是要好好休息,便放兩人回宿舍了。過程中東方試圖追問狀況的細節,但檢查的結論,也就只有過度消耗靈力這樣而已。
懷著不解,東方道了謝,便和葉黎元一起離開了保健室。時間有些晚,但還趕得上學餐的晚餐時段,他們簡單用完餐就返回宿舍了。
回到自己的座位,東方沒直接找葉黎元討論,因為有個知曉事情始末的器靈至今仍未開口,但他覺得,自己是該從對方身上討個答案。
『安羅西亞。』他主動問,『這是怎麼回事?』
『本大爺只是借用了你一點力量,但對你來說負擔過重,你才會暫時的失去意識。』安羅西亞沒再保持沉默,語氣如常,還數落了句,『你的靈力就是還欠磨練!這樣程度的靈力消耗,熬不過還失去意識實在不及格!』
『怎麼聽起來好像你拿了我很多力量?所以你拿那些靈力去做什麼了?』
早就習慣自家器靈的「求好心切」,對於這番數落完全免疫的東方開大絕無視。不管怎麼想,作為契約對象的安羅西亞都沒有害他的理由,東方不緊張,也並未表現得焦躁,談話的氣氛一如往常,沒表現出任何疙瘩。
『化形。本大爺需要跟希羅達好好談談。』感受到契約者的信任,安羅西亞的語氣放軟了些,他輕哼了聲,這份信任還是讓他挺受用的,『就如他的提議,他確實有讓你恢復記憶的方法,但也存在著讓你迷失自我的風險。風險是他一直以來不主動提的原因,但今天他突然提起這件事,你覺得是為什麼?』
他循循善誘,幫著東方梳理出那番提議背後隱藏的線索。蹙著眉頭的東方不確定地反問,『有某個原因,讓本來顧慮風險的他改變心意了?』
而那個原因──東方直覺聯想到了校外實察的事件,還有那句「因為東方是能給出吾想要的答案的人」。但關於那句話,除了和他的過去有關以外,東方沒能來得及得到完整的解釋。
『我還是不懂,為什麼是我?』東方語帶不解,現在也不可能直接跑回去追問希羅達,『是因為我恢復記憶,對他現在面對的局面有幫助嗎?』
『也許他是這麼打算的。』安羅西亞的答覆模稜兩可,『但他提議時肯定沒考慮完善,本大爺不認可他的做法。』
『所以你才化形出來阻止他?』東方恍然大悟,但隨即又不解地問,『但你直接叫我別答應就好了吧?他也說了有風險,我就不會隨便答應啊。』
還是他覺得,自己會聽到有方法就不顧風險一口答應?他沒那麼衝動啊。
『並沒有。』安羅西亞沒好氣地反駁東方的想法,他哼了聲,『這件事牽扯太多,不是三言兩語解釋的清的,這涉及的,不只是你失去記憶的問題而已。』
『怎麼聽起來,好像有什麼我不知道的部分……等等。』說著,察覺他話裡隱含的另一層意思,東方不確定地問:『該不會──你知道我的過去?』
『這倒沒有。本大爺只有發現你靈魂上的損傷,問過希羅達而已,你丟失記憶的事,還是當初你透漏給本大爺的。』
原來如此。東方瞭然,但隨即又發覺一個疑點,『你什麼時候問他的?我記得你說過,器靈在締約前對外界是沒有感知的吧?』
東方隱約記得安羅西亞提過這事,而締約之後,安羅西亞一直跟在自己身邊,不可能繞過自己私下和希羅達談話吧?
『還是說,只是一般情況沒有感知,特殊情況下還是能交流的?』他試圖推測,也許只是自己了解的不夠深。
『差不多,本大爺比較特別一點,但確實是締約之前的事。』安羅西亞沒含糊帶過,而是多解釋了幾句,『雙方的契約,最重要的是彼此力量的向性,所以誰與誰締約都是預先決定好的。希羅達把你安排給了本大爺,還交代本大爺要多照顧你一些。』
原來,還有這樣一段事嗎?
『但先別說本大爺了,我知道你更想知道的是什麼。關於那些,本大爺不打算隱瞞你,但對你來說,現在確實也還不是時候。』
安羅西亞的語氣相當坦然,東方沉默了下,對於器靈要說什麼,他隱隱有了預感。
『我確實知道些總有一天該讓你知道的事,不過,那跟你──跟「東方」本身並沒有太大的關聯。』
東方微愣,『這是什麼意思?』
『還記得吧,希羅達提過,他在新一批學生中接到你時,你的靈魂帶著損傷,而那正是你晚入學的原因。』
『嗯,我記得。』是流光祭的時候,他和希羅達談話時得到的答覆。東方還記得,他延後入學的那段期間裡,是希羅達在替他治療損傷。
『人的靈魂,在死後會歸於輪迴。』安羅西亞說,『你的損傷,至少就本大爺知道的,並不是因為「東方」的緣故,但結果確實導致「東方」失去了自己的記憶。』
『所以是……我的前世?』從安羅西亞的話中推導出答案,東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,『你知道原因?』
『我知道,希羅達也知道,而我們的共識,就是在你有能力追尋真相前不告訴你這些,畢竟那屬於你的前次輪迴,一般人本就不會知曉自己前世的事情,我們自然也沒有急著讓你知道的理由。更重要的是,若是反過來讓你更加混亂,對你也不好。』
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接收過多的情報,確實也只會更混亂而已,對他遺失記憶的現況恐怕弊大於利。有些認同的東方下意識點頭,對被一人一靈聯手隱瞞的事,隱約也釋懷了些。
『還有,希羅達不會說謊,他至始至終都不會、也不打算欺騙你。』安羅西亞的語氣如此篤定,反倒讓東方一怔,『他有所顧慮,但也確實不清楚屬於東方的過去,我們隱瞞的事與你有關,也與你無關。』
『……我總結一下。』東方差不多明白了,他理了理思緒才道,『你們知道我靈魂損傷的原因,而那個原因和我的前世有關。我會失憶也是損傷導致的,而我的過去,你們也不知道。』
『就是這樣。』
『那他突然跟我提議的理由,就不是跟我有關,而是因為那個前世吧?』
托著腮,東方一邊回想下午的那場談話,一邊略帶感嘆地道:『他想讓我回想起的「過去」是那個前世,所以你才會跳出來阻止他,而那個前世,和希羅達有關?』
不等安羅西亞回覆,東方自顧自地往下說,『也就是說,他在我身上看見了另一個人的影子,並一時……把我當成那個人了?』
『……』
安羅西亞一時沉默,從契約者的話裡,他隱隱察覺了一絲埋怨。但他還是替希羅達說了句話,『別怪他,他最近背負的太多。』
『……我知道。』
『他只是一時猶豫,但若不是那個楊語笑的事,他本來是把你和那個人當作不同的個體對待的。』
『我知道的。』東方又一次強調,他嘆了口氣,那絲情緒來的快,去得也快,『我只是有點……感慨。但除了要你多照顧我以外,他平時對我和其他同學的態度,都是差不多的啊。』
他能明白的,希羅達或許也有情緒與課題要處理,但依然是把自己當作學生,不預設任何前提的在對待。但這也表示,希羅達現在面對的問題,讓他多少希望能得到幫助,卻無法輕易說出口。
所以他才會問自己願不願意嘗試恢復記憶,但在知道這些的現在,如果希羅達又問一次,或許,他會選擇拒絕吧?
不管怎麼想,現在更適合在那個支援的位置上的,應該是一直陪在希羅達身邊的白鳥學姊,而不是他啊。
『希羅達暫時不會跟你提了,風險太大,就算你願意冒這種險,本大爺也不同意。』安羅西亞語重心長,儘管並未全部坦白,但他無疑是向著自己的契約者的,一切考慮都以東方的安全為優先,『你的記憶從潘德拉開始,就像一捲從中斷裂的書卷,不管前端接上什麼,遠長於潘德拉這半年的記憶,都有可能讓你不再是你。』
『這倒是我之前都沒聽說過的。』
『之前講這些還太早,而且不考慮希羅達的手段的情況下,也沒有能讓你恢復記憶的方法。』
『說的也是。』
『總之呢,本大爺和希羅達談完的結論,便是這些事交由本大爺來說,畢竟你的夥伴可是本大爺啊。』說著,安羅西亞認真地提議,『局勢已變,我也得改變一下策略。所以,東方,我們做個約定吧。』
『約定?』
『本大爺總有一天會告訴你我們隱瞞的所有事,但那一天,你必須擁有追尋真相、承擔那份過往的能力才行。換成實際一點的標準,你的術法得到四階以上,本大爺也得升上二階才行。』安羅西亞明確給出了標準,『口述的方式是最為安全的,至於希羅達所擁有的「特殊方法」,你到時候再決定要不要用也不遲。』
『你是說,可能會讓我迷失自我的那個方法?』
『嗯,但恐怕連希羅達都不能保證,你會在那個看見真實的方法中回憶起什麼,所以你必須足夠強大,才不會輕易地被衝擊的失去自我。』
『我明白了……到時候,我會小心的。』
『另外,最重要的是,你得弄清楚你想要的是屬於東方的過去,還是那個你完全不認識的人的過去。那決定了你是誰,你可以成為二者之一,也可以誰都不是。』
東方應了聲,沒再說些什麼。
他明白安羅西亞希望他弄懂什麼──對於遺失所有記憶的「東方」來說,他幾乎等同於自潘德拉而始的新生,來到潘德拉之前的那個「東方」,與那位連名字都不曉得的前世,都可以是他,也都可以不是他。
在潘德拉甦醒的東方就宛若一張白紙,所以,在與過去聯繫上之前,他必須弄清楚,自己是誰。
『對了,安羅西亞。』
『嗯?』
『既然你現在還是一階的器靈,那你是怎麼化形的?』
他沒記錯的話,戰技課上希羅達也提過,二階以上的器靈才有借助契約者或外力化形的可能,甚至還得經由喚名這個步驟,但那時他什麼也沒做,怎麼安羅西亞就自己完成了?
心裡困惑的東方感覺安羅西亞又沉默了數秒,最後就像是懶得解釋,一句話把解釋的麻煩丟給了未來的自己。
『本大爺倦了,這事就算在約定裡一起,到時候本大爺會讓你問個夠,行吧?』
『……好吧。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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